第183章 下一轮,2.24

在以前的比赛当中,屈南从来不敢睁开眼。他怕,怕自己看过蓝天,就受不了接下来要面对的黑暗。

总不能一直看着天的,一直对着亮光。当运动员从跳高横竿的最高处往下掉落的瞬间,视角就要经历一个从光明到黑暗的过程,屈南不确定自己能否扛得住,他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当哥哥跳过2.25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到了同样的一片蓝天。

这一片蓝天,一直都没有变过。它在看着他们。

2.22轮开始了,屈南从最终的位置走向了起跑的位置。在这里,他又一次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右腿的韧带确实出了问题,但是除了他,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带伤上阵?

这不算什么。

裁判开始询问是否可以起跳,屈南很坚定地回答:“可以。”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可以,这代表这一轮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必须跳下去。

再一次起跳的感觉很奇怪,好像身体里的灵魂苏醒了,驾驭着屈南,让他朝着目标奔跑。随着横竿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屈南的呼吸已经全部停留在喉咙之间,他不知道怎么呼出,也不知道怎么吸气,但是这一切都在很自然的条件下完成了。

他的右腿发力起跳,就如同这个呼吸的过程,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功能,根本不用人教。

一旦超过了2.20,无论成功与否,说明这名运动员已经贴近了中国成绩的上限区域。屈南的身体再一次化成弧线,全力地伸展。雨水全方位地淋在他的身体上,淋湿了他的赛服,还有他胸口前的比赛编号。

横竿贴着他的后背,尽管还有一定的距离,可存在感仍旧强烈,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能往下落,必须往上飞。雨水开始往他的脸上掉,甚至砸着他的睫毛根部,他没有睁开,好像还缺少最后的勇气。

就这样吧,后背着垫,软软的垫子承受了他的体重和加速度,当屈南起身的一刹那他才睁开眼睛,脸上已经湿透。他成功了,在右腿的加持下,2.22并没有化身为拦路虎,已经被他驯服。

“过了!过了!”陈双回过头,直接拥抱住白洋,明明只是一个过关,但是对陈双来说却是一个非常值得骄傲的事,因为屈南用的是他的优势腿,不再是模仿屈向北。

可是对自己而言,他的小腿仍旧火烧火燎地疼,但是陈双愿意再赌一把,就和当年的屈向北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为这块金牌献上自己的汗水。

哪怕是泪水和血水。因为,这就是运动员的使命,不夺冠,永不甘心。

柯燃对屈南一次试跳就通过的这一结果丝毫不震惊,这才是真正的屈南的速度和实力。以前的屈南也非常强,但那最多只能算是半成品,没有属于自身的内核。

现在的这个,才是屈南的完成体。

“加油啊。”当屈南和他擦肩而过时,冲着柯燃点了点头。他是1号,当他抵达休息区的时候,这里还只有他一个人,比赛才刚刚开始,好戏还未上演。

但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柯燃就已经跳过去了。果然是北体大的强将,实力不容小觑。

当柯燃走过来时,何良刚好在起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跳高架,只见何良的身体从跳高架高高落下,然后随着横竿一起坠落。

一次试跳失败。

“没关系,还有第二次机会。”屈南朝着何良笑了笑,用笑容去鼓励他。真到了顶尖水准,大家平时训练的最好成绩也就相差几毫米,英雄惜英雄。

何良之后,就是陶文昌。

“昌子怎么样了?”王国宏在他起跳之前问黄俊。

黄俊摇了摇头:“悬,校领导刚刚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说看完了昌子的比赛经过,状态不对劲,要比赛之后给出一个答复。这孩子……赛后我还要找他谈话。”

王国宏点点头,倒是没表现出不认同来,运动员是挨批评最多的那一批人,有些人从3、4岁开始训练,就要承受比同龄孩子多几十倍的批评。脸皮厚、能扛事,才是一个运动员的基本素养。脸皮薄的,顶不住批评,小时候就淘汰了。

果然,陶文昌的一次试跳失败,和何良一起,站到了二次试跳的预备队伍当中。失败后,他也没有看教练,只是和何良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注视着前方的竿子。

5号是弗朗切斯科,他的起跳仍旧很标准,当他的小腿快速交替前进时,能够制造出无形的压力来,提醒在场每一个人,这是一个中国人并不擅长的项目。等到他轻松过竿之后,6号李志奇一次试跳失败。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连续几个本土选手掉竿,大家更希望下一个一举成功。而下一个,就是8号陈双。

陈双再一次成为了所有人的希望。黄俊都无奈了,怎么这孩子的运气总是这么离奇?总是压力加满的那个位置,无论他是1号还是8号。

“好好跳。”白洋在陈双背后给他鼓劲儿。毕竟,现在所有人都希望出一个一次通过的,能扬一扬中国大学生的威风。微博上一定吵翻天了,白洋不用看就能想到,昌子一定被骂死。

他快速瞥了一眼记者区的唐誉,又看了一眼昌子。

唐誉正打着一把伞,接收到白洋的眼神信号后皱了皱眉。这摆明是要自己提前对昌子的事做预防,怎么预防?

“张妮。”他微微侧身,和旁边正疯狂拍摄陈双的摄影社社长说话,“帮我拍几张运动员受伤部位的特写。”

“别打扰我拍我家小孩儿。”张妮爱死陈双了,他的特质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破茧重生,野蛮生长。

“陈双的腿也受伤了,你也多拍几张。”唐誉继续说,“拍完后,尽量在比赛结束之前发一篇通稿,重点阐述运动员带伤上阵的不易。”

张妮嗯了一声,将镜头对准了陈双贴满肌贴的左小腿。

陈双出发了。压力这一次袭来,经过他的身体和思想,再一次转化为动力。刘海儿已经全部湿透,眼神有几秒完全看不清楚路,因为进了雨水,他又没怎么接受过恶劣天气中的训练,肯定不适应。头顶乌压压的云像是要掉下来,掉下来之后就要压死他了。

何良、昌哥、李志奇,他们都没能一次跳过,自己能吗?陈双在抬腿之前有这么一丝的犹豫。他的左脚踝彻底肿了,如果这时候脱下袜子,就会看到一个肿到又红又亮的踝骨凸,每一步跑动,他的脚踝都像被扭断。

更别说还要起跳,还要跳过2.22的高度。

两米多,任谁看一眼都会觉得很高,背越式跳高运动员的任务则是转向翻越,再重重落地。

在起跳前,陈双做足心理准备,但起跳瞬间的痛感还是重重打击到了他,过竿的时候,他甚至听到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都不敢再跳了。实在忍不住,眉头也无法再像刚才那样舒展,不知不觉间,他被张妮捕捉的画面当中,呈现了一张正在忍受痛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