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也还是怕的。”容离撑在地上的手腕打着颤,吃痛得微微眯起双眼,眼梢薄红,恰似要哭。

长发扫及栈道,上边沾了一片湿叶,她抬手拨开,咬着牙关坐起了身,胸膛起起伏伏地喘起气来,又左右看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山风无甚古怪,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黑猫踱至她的手边,冷淡地坐了下来,“画祟虽也可画阳间之物,但在凡间时大多撑不到半刻,除非功力深厚,能多留几个时辰。”

“你此举颇为犯险,幸而那麻绳只是用了片刻。”她又道。

容离摇头,“可我别无他法。”

“我掩住了你的气息,她会以为你已坠崖身亡。”华夙淡声开口。

容离愣了一瞬,想起方才掩住她口鼻的黑雾,忍不住抬手往脸上抹了一下,哪能抹下什么黑雾,反倒蹭了一脸泥。

华夙仰头看她,不咸不淡地嗤了一声,似乎还未见过这丫头这般狼狈的模样。

先前在容府里,容离虽也过得不安稳,日日提心吊胆,可至少身侧有伺候的下人,日日吃好喝好,不曾像此时这般,衣裳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迹,脏得要命。

容离抬起手背,往脸颊上蹭了一下,依旧没能蹭干净,索性不管了。她费劲地使了一下力,还是没能站起身,脸都给憋红了,这有气无力还红了脸颊的模样,好似醉了酒。

华夙静静看她,一双绿瞳幽幽的,胜似山中鬼火。

“若是此笔为你所用,你画出的阳间之物能留多久?”容离垂着眼帘,使不上力气,干脆坐着不动了。裙角掀起大片,一双白袜堆了下来,细白的小腿露了出来。

冬风寒凉,尤其此处俱是山,山下还环绕着奔涌的江水,呼号的风更显凛冽料峭。

容离的腿微微颤着,身上虽还裹着狐裘,可仍旧觉得冷,只是她面色无甚改变,只是微微皱着眉,似乎已经冷惯了。

“若是鼎盛时期,半月有余。”华夙应道。

“那现下如何?”容离又问。

华夙看久了,竟觉得这丫头执拗冷静得与她有几分相像,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合该在高墙大院里由下人悉心伺候,高墙是有的,可惜府里的人待她并不怎样。

“现下不比你。”她并未明说,但也还算坦诚。

“俯身。”华夙忽然又道。

容离愣了一瞬,低头朝这猫儿靠近,心想这鬼物莫不是要同她说什么悄悄话。然而她身子刚俯下去,面颊上冷不丁凉了一阵。

华夙给她吹了一口气。

气息是湿润的,那慢腾腾的湿痒钻进了心头,震得她心潮涌沸。

容离猛地直起身,错愕地看向那白尾巴的黑猫,本想抬手掩住脸的,可一瞧见手上沾着的泥,硬生生忍住了。

华夙甚是冷淡,好似并未做什么唐突之事,“你脸上沾了泥。”

容离侧着头,头发扫在脸侧,轻轻唔了一声。她撑着山壁站了起来,卷起的裙角随即垂落,又把小腿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捏紧了狐裘,沿着这栈道往山下望去,“可要下山?”

“下山,万不能久留。”华夙道。

容离刚迈出一步,总觉得脸颊还带着痒意,她心下有些别扭,半晌还是弯下腰,把地上那短腿小猫抱了起来,揽进了怀里。

华夙在她怀中道:“切莫回头。”

不回头,不能回头。

画祟还卡在她的腰带里,身上到处疼得厉害,想来好几处都磕青了。

待下到山脚,却发觉竟是一条死路,下边连条船也没有,那山壁如削,根本走不过去,想来这石阶是砌来下山打水的。

容离看傻了眼,紧紧搂着怀里那软绵绵的小黑猫,绣鞋被溅上来的江水给打湿了大半。

“画艘船。”华夙道。

容离把那夹在腰带下的画祟拿了出来,抬手挥画了几笔,墨汁飞洒而出,蓦地荡至江面,一瞬之间便化作了轻舟一只。

那乌篷船窄若细叶,明明无所倚靠,却在江面上一动不动,水推不得,烈风也奈何不了它。

容离忙不迭坐上船,又凭空画了几笔,一穿着白衣的船夫顿时站在船尾,手持双桨摇了起来。

船夫一身白衣像是纸扎,脸上连丁点神情也没有,双目也木讷无神,偏偏双臂强劲有力,将双桨一摇,原浮在江面一动不动的船竟飞快地荡了出去。

即便是浪潮奔涌,风如虎啸,这船也不该能行这般快。

容离急喘着气,握在画祟上的手在微微发着颤,回头看向身后的青山,不过眨眼之间,已是在数百尺之外。

“你这画技,属实无甚长进。”华夙幽幽道。

容离坐正,伸长了脖颈朝远处看,心里算着时辰,若一直这么快的话,半刻已能行至四里外。

“半刻已能寻到个落脚之处。”容离弱着声道。

华夙轻哂,“你倒不担心你那贴身的丫头。”

“我并非不担心她,我若顾她,便顾不上你我。”容离细眉微皱,心里惴惴不安,“那青衫鬼能将和尚蛊惑,想来是个精明的,我不过是个凡人,斗不过她。”

“你可知那青衣鬼叫什么名字。”华夙从她怀中跃出,轻飘飘地落在了船板上。

“叫什么?”容离漫不经心地问,说不在意小芙的生死,那必不可能。

小芙自八岁起便被买到了容府,别的妇人大多嫌她年纪轻,且气力小,干不得什么活,索性给了她,她可谓是与这丫头相依为命了许久。

“萝瑕。”黑猫仰起头,绿瞳眨也不眨地盯她,冰冷森凉,“绿萝化鬼,半鬼半妖。”

容离皱着眉,“你与她有何仇怨?”

“他们想从我身上取走一样东西,可若想将其取走,必得夺我性命。”华夙稳步走至船尾,蹲坐在船夫脚边。

容离垂头看向手中笔,“他们想夺的……莫非就是画祟?”

“非也。”华夙只说了寥寥二字。

容离索性不问,笃定道:“所以她是来杀你的。”

华夙轻嗤:“不错,万鬼俱在寻我,怕么。”

容离踟蹰了一阵,缓缓吐出一口气,“该是怕的,但你这被追着杀的都不怕,我有何好怕。”

“我万不会让你惨死在众鬼手中,只要你拿好画祟。”华夙回头看她,碧瞳莹莹。

容离垂着眼,寻思了片刻,“你先前去净隐寺时,那青衫鬼不是被旁人重伤了么?”

“不错。”华夙凉着声意味深长道:“她受了伤,故而蛊诱和尚以活人饲鬼,吞了那么多鬼魂,现下她应当是好全了。”

片刻,这原本行得平稳的乌篷船猛地摇晃起来,底下竟渗上了水,近乎要漫上容离的足踝。

似是被雨打的芭蕉叶,晃得人晕头转向的,就连乘船的船夫也歪了身子,手中的木桨好似折了一般,在扭出了一个明显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