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容离喘息未定,可思及华夙受了伤,当即把她往身后一拉,也顾不得来的是什么东西,忙将画祟挡至脸前。她侧过身,气息骤滞,琢磨着要不要将华夙推远些。

华夙晏然自若,可下一瞬,陡然变了面色。

一道阴寒的风旋至面前,容离本以为会被这风给劈得头裂血迸,不想这风竟戛然顿住,其阴冷寒冽,却不曾凶光暗隐。

容离拉在华夙腕骨上的手被反握了个紧,她猛地往回一看,只见华夙皱着眉,定定望着面前徐徐凝起的黑雾。

华夙道:“怎不躲了?”

那黑雾起先还未凝成人形,华夙语毕,它蓦地有了人样,长发高束,黑裳在身,是个……女子。

华夙看了她一阵,眸光蓦地移开,往别处打量,甚是谨慎。

女子拱手行礼,袍上套着一件轻薄的黑甲,身上一件首饰也未戴,姿态从容。

容离愣了好一阵,犹豫着回头,看华夙好似并不防备之意,又觉得这女子英姿飒爽的模样有些像先前听说的什么将军,压着声问:“认得?”

华夙淡声道:“孤岑。”

孤岑颔首,眉眼虽然低垂着,可却不卑不亢,身上并无杀伐之气。她眼一抬,说道:“那饿鬼是从苍冥城来的,早时自戕身亡,百年无人供奉,四处偷吃他人的香火血食,后被慎渡收入麾下。”

“慎渡号令五路邪祟尾随大人而来,各自寻了法子躲在了皇城之中,全然不顾皇城紫气,慎渡就是要它们舍命擒捽。”

她稍微一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墨黑竹片,正是在画祟同株上削下来的,“慎渡……好似已经得知了画祟的隐秘。”

五路邪祟诸如此类的东西,容离俱不明白,可华夙却是听得懂的。画祟尚还握在手中,她垂目一看,总觉得这笔好似成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华夙却不焦不急,淡声道:“知道便知道,有何好慌的。”

“可……”孤岑眉头紧皱,朝容离睨去,眼中似有些难以置信。

容离抿起唇,不知这两鬼在打什么哑谜。

华夙又道:“无妨,既然追到了皇城,我们走便是。”

她轻嗤了一声,鄙夷道:“慎渡当真是个窝囊的,想要鬼王印却不敢亲自来取,只敢喊些喽啰来打头阵。”

孤岑斟酌了一阵,“若他当真不敢冒险进皇城,大人不妨留在此处,反正来的只会是些小鬼。”

华夙摇头,“不能。”

“为何?”孤岑讶异。

华夙松开了容离的手,仰头看向这高高的门楣,“且不说这凡间的皇城会如何,我们若是不走,这单家怕是要遭殃。”

孤岑缄口不言,又朝容离看了一眼,好似明白了个中缘由。

容离握紧了画祟,一句话也未说,听出来这鬼还是怕牵连上无辜之人的,算得上是只好鬼。

孤岑又道:“大人旧部现隐匿在皇城外,我不敢令他们贸然闯入,先前离开苍冥城,慎渡便命三军紧追不舍,我等绕了好一段时日,才将他们甩开了。”

她眉头紧锁,似有诸多顾忌,“我不敢打草惊蛇,在祁安时找着了那盗走画祟之鬼,其受画祟所伤,已是强弩之末,本是想将画祟夺回的,不想萝瑕忽然出现。”

“那将萝瑕重伤的,果然是你。”华夙道。

“是我。”孤岑颔首,“我不敢轻易现身,在大人来了皇城后,才设法让大人知晓我在附近,又留下墨竹片,想告知大人,慎渡隐约觉察出了画祟隐秘。”

华夙把她手中捏着的墨竹片拿了过去,将其捻碎成灰烬,“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先行。”

“那慎渡之事……”孤岑慌忙问。

华夙慢声道:“不能急,我功力还未恢复,尚无余力与其相斗,得先养精蓄锐,待我功力至少恢复至八层,再做打算。”

孤岑踟蹰了一阵,颔首道:“也好。”

说完她又是一拱手,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分毫不含糊,“告退。”

凝成人形的黑雾陡然消散,如黑纱般被风一拂,倏然远荡。

华夙神色沉沉,“且先回屋。”她抬手捂住心口,方才孤岑在时,明明还硬装出一副无甚大碍的样子,此时薄唇紧抿着,分明是觉得痛了。

容离进了门,穿了长廊,过了院门,悄悄推开了屋门,悄无声息地进了房。她垂在身侧的手一抬,掌心往上翻着,“这画祟还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隐秘?”

华夙一哂,不以为意道:“自然是能画人又能画鬼的隐秘。”

这鬼答得太过草率,好似随口一说,容离当即皱眉,脂白的掌心上那一杆笔黑得像是在墨汁里滚了一圈。她狐疑问:“当真?”

华夙睨她一眼,并不答话。

容离细声细气道:“我又怎能盼着鬼嘴里说出什么人话来。”声音好轻,说得怪委屈的。

华夙本还心软了,看她垂着的眼里精光乍现,就跟狐狸一样,当即一哂,“你还盼鬼嘴里能说出人口?”

容离眨了一下眼,心说狗嘴里确实吐不出象牙,但这话万不能说出口。手里的画祟先前被她捏得温温的,现下五指一展,又凉了下来。

华夙仍不伸手去接,自这画祟到了容离手里后,她便连碰也未碰过。

容离心中有疑,把手臂往前又伸出了点儿,杏眼亮如星,“若是画祟与旁人结了契就碰不得,那它又是怎么被盗走的?”

华夙见她把手伸上前,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钳住了她的手腕,嫌厌般往旁拿开了点儿。她轻声一笑,“因为那时我已和画祟解了契,那假和尚虽盗走了画祟,却也被它所伤,否则又怎会轻易死在萝瑕手里。”

容离一愣,“可不是……死了才会解契么。”

华夙但笑不语,眸光幽幽的。

容离心跳如雷,声音细如缕,“你不是生来就是鬼么,若是死了,岂不、岂不该魂飞魄散?”

华夙松开她的手腕,转而伸出一根食指,冰冷的指腹轻飘飘地点在她的眉心上。被紧紧追问,她不烦厌,也不恼火,只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现下莫问这么多,日后我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你。”

容离眉心侵寒,眼皮登时重了起来,困得好似站着就能睡着。她知晓这是华夙的把戏,只好颔首,“那你可不要忘了。”

“去睡。”华夙收手。

容离往床边走,扯开了狐裘丹红的系带,狐裘登时滑落在地,她已无心去捡,脱了鞋袜后更觉疲乏,身一歪便倒在了床上。

华夙趔趄着退了几步,后腰抵上了桌沿,忙不迭抬手支住了身。她轻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唇上沾了点儿血丝。

她分外要强,先前被舍利伤了手也不吭声,现下都已伤至吐血了,也只是咳了几下。

容离眼皮愈来愈沉,看见华夙抬起手,手背从唇上一拭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