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青皮老鱼想带走谁,已是不言而喻。

容离在车舆里听得清楚,心底……委实不想和那洞衡君有牵连,可她隐约觉得,这牵连应当还不小。

边上搬动马腿的两个男人在风雨中哆嗦着,使尽全力也未能把杵在原地的马推开。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没能将雨遮得玩去哪,片刻,身上衣服已全是湿淋淋的,更别提穿在脚上的鞋了,不光湿了水,鞋底还沾了一大圈的泥。

那班主奋力推拉,一看身侧的男人好似未用什么劲,皱眉道:“你使些劲啊!”

男人举止有些僵,“在用力了。”

马甩头狂嘶,嗓子都快要叫哑了,也没能从中出来。

班主好似在忧心什么,又往马车那侧望去一眼。

发上簪花的姑娘探出头,好似有些犯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惊胆战问:“大哥,你说咱们……会不会是撞鬼了?”

“撞鬼”二字一出,小芙、白柳和空青对视了一眼,俱是心跳如雷。

容离紧皱着眉头,暗暗往外望,唯盼华夙别将她丢给那些鱼。

老者面上虽皱纹遍布,可身子应当还是硬朗,站得笔挺,直勾勾朝华夙看去,沉声道:“不管你答不答应,这凡人我都是要带走的。”

华夙狐疑地“哦”了一声,侧着头凉凉地睨着他,“你也知她是凡人,与你洞溟潭有何关系。”

“这便不关你事了,还盼你多考虑考虑自个,别一个不好连自己都保不得。”老者声音阴冷,嗓音压得低低,似在威胁。

华夙嘴角一翘,笑得分外刻薄,漫不经心道:“如何不关我事,你是觉得以我现在的修为,奈何不了你了,还是说你要将慎渡引来?”

她一顿,意味深长道:“那你还不如把洞衡君找来,让我和她斗个两败俱伤,你便好一石二鸟,坐享渔翁之利了,正好你既想亡她,又看不惯我。”

老者神色沉沉,紧抿的唇一张:“那同株铃是你放在他身上的?”

“还未叫你赔我。”华夙道。

老者冷声:“看来你偷听到不少。”

“无意冒犯,是你说得太多了些。”华夙淡声。

那青皮老鱼皱眉不语。

华夙下颌微抬,眼斜了过去,“听闻洞溟潭干涸,潭眼被洞衡君拿走了,你好似想要潭眼,却又不想洞衡君回去,这洞衡君……莫不是被你们逼走的?”

容离抬手捂头,不知怎的,颅骨疼得厉害,似被人猛敲了一下。

站在老者身侧的几个鱼妖面色骤变,可未得命令,不好擅自出手。

华夙双手往身后一负,站得悠然自得,发辫连丁点雨水也未沾,仍是干干爽爽地微微摆动着。她不紧不慢道:“你砸碎了我的银铃,不但不赔,还想从我手上要人。”

“你当真不怕慎渡了?”老者咬牙切齿。

华夙嘁了一声,“我为何要怕他,他连垒骨座都坐不上去,我何须同这废物计较。”

老者瞪直了眼,眼眸缓缓一转,目光惊异地看起她衣裳上绣着的银线来,“你……”

“不过,如果你能给个我想听的说法,我倒能把她给你。”华夙语气淡淡。

老者紧皱眉头,斟酌着她的话。

容离坐在马车上,心跃至嗓子眼,慢腾腾摇了一下头,只盼这鬼说的是真心话。

老者仍在迟疑,“你变了许多。”

华夙面露讥讽之色,眸光冷冽,“你这话容易叫人误解。”

老者握紧了手杖,手背上青筋隆起。

华夙又道:“说得好似我们曾也熟识。”

老者气息急了起来,眼前的鬼还沉得住气,他却已心绪大乱,“她与洞衡君的坐骑关系匪浅。”

容离握紧了画祟,掌心湿淋淋的,明明马车外狂风大作,冷雨胡乱敲打,她却连背都被汗湿了。她想不明白,她怎会与洞衡君的坐骑关系匪浅,洞衡君的坐骑……

难不成,是她娘亲丹璇?

那她娘亲丹璇,果真是妖么?

华夙面色骤冷,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你如何得知。”

老者并未隐瞒,“若非听那逆子所说,我尚不会怀疑到一个凡人身上,在洞衡君走后,其坐骑赤血红龙也消失于世,其后冷木香出现在犬儿山上的破庙里,一婴孩平白无故被扔在空棺边上。”

他一顿,冷声道:“那逆子愚蠢至极,不知赤血红龙一向护主,与洞衡君几乎形影不离,那婴孩想来就是赤血红龙所化。”

容离心神恍惚,心道红龙是什么,是龙么。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应当,洞衡君再有能耐,又怎能把龙当马骑,那龙可是天上的神物。

华夙神色微微一变,却仍是寸步不让,“你能将凡间婴孩看成一条红鱼,看来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一听,容离才明白,原来红龙不是龙。

她压根不知道这赤血红龙是什么,顶多知道红鲤和白鲤,先前在单家时,院子的池中就养了些鱼,看似五颜六色的,长得还挺好看。

“她必与洞衡君脱不开关系!”老者固执道。

华夙冷笑,“那又如何,就算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也不会把她交给你。”

“那我只能夺了。”老者沉声道。

华夙下颌微抬,眸子下垂着睨去,“去留随她,她若想走,我自然不留,可她若不答应,你便是想带也带不走。”

容离松了松五指,总觉得画祟的笔杆子上全是她掌心的汗了。

那老者蓦地出手,将手杖猛地杵地,咚一声作响,好似地裂山崩。

容离头痛欲裂,却见身侧几个姑娘无动于衷,根本听不见这声响。她慢腾腾往角落里缩,瘦削的肩微微抖着,浅浅吸了一下气,好似五脏六腑都要废了。

一道气劲贴着地朝马车猛袭过去,快如闪电,硬生生将雨幕削出了一道缺口。

班主和另一男子仍在冒雨推着马匹,足边忽地一凉,冷不丁低下头,瞧见了雨幕被劈开的模样。

班主大骇,还以为自己看岔了,忙不迭揉起眼来。

只一眨眼,那气劲已近要撞上马车。

班主两腿一软,扶着那动弹不得的马匹才站稳了身,不想身侧的男子却静站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被吓懵了。

他摇头道:“果真不该今夜赶路,今早听闻搜城,我便说要走,你偏要再等等,你看看这等来的都是些什么事!”

男子仍未应声,也不躲避。

见气劲远袭,华夙轻哼,五指一拢,好似抓什么东西一般,在将那气劲往回拽。

恰似在拉锯,那老者憋着气,猛将气劲推出,可华夙却在将其拉回。

容离贴在马车上,瘦弱的双肩紧缩着,胸膛起伏不已,焦灼至极难喘气。她手握画祟,却不知此时该画什么,思绪乱如麻。

老者哼笑,自以为占了上风,“你的法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