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白骨鸮吓成这样不无道理,这么多年,不光鬼祟在争这杆笔,就连妖怪也有觊觎。

画虚成实,以假乱真,何等厉害,没想到,这笔没落入鬼祟妖邪手中,反倒……和一个凡人结了契。

华夙脸上无甚表情,“慎渡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从白骨鸮躯壳里出来的残魂虽然单薄,可看得出是个白衣翩翩的公子,说话时却摇头晃脑的,跟个傻子一般,“此前在下在苍冥城里时略有耳闻,若是大人灵相破损,修为恢复不得,慎渡便令人直接抢去画祟,抹其神识,抢不得便造一支,真是……心比天高!”

他一顿,疑惑道:“可大人和画祟的契已经废了,大人修为如何与他争抢画祟、抹其神识有何关系?”

华夙睨了他一眼。

白骨鸮一抖,“大人就当在下并未问过。”

华夙脸色本冷得就像是结了一层冰,闻声竟是一笑,“原来他早做了两手打算,如今城中如何?”

白骨鸮答:“慎渡生怕大人带兵从填灵渡进城,将那一侧的城门封死了,城里的鬼快要被慎渡吃空了,他境界正巧遇上瓶颈。”

“吃鬼。”华夙冷冷一哂。

容离垂着头,不掰手指了,五指轻轻拢在画祟上,总觉得“笔主”二字有些羞,尤其还是从华夙口中道出。

“他现在所作所为与当初苍冥尊有何不同,就差未去屠村了。”华夙冷着声。

容离缓缓坐直了腰,侧目去听。

白骨鸮欲言又止,往外看一眼,生怕隔墙有耳,他压着声道:“早些年听闻慎渡是大人带回城中的,在下还不大相信,可大人那时待慎渡可太好了,惹得众鬼艳羡。”

华夙微抿的唇一动,扯出一丝勉强的笑,“那时我还料他将幽冥尊当作劲敌,以其为耻,但他现在却越来越像幽冥尊了。”

容离抿起唇,眼皮耷拉着,闷闷咳了两声,她还从不知,华夙还会对别人好。

华夙朝她面上一扇,扇去夜里的寒意,转而对凌志道:“你离远一些,莫让身上鬼气冷着她。”

白骨鸮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在下鬼气稀薄,怎么也不该冻得着人,大人冤枉在下了。”

华夙斜去一记眼刀。

白骨鸮欲哭无泪,更加觉得他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索性道:“大人若不还是将在下收回养魂瓶中,至少那道士不会嫌弃在下。”

华夙还真拔开了瓶口木塞,作势要把他塞进去。

容离讷讷:“这白骨鸮只余下这么一点魂了,在瓶中能把魂都养回来么。”

白骨鸮怕华夙,却不是那么怕这个凡人,饶是这凡人还成了画祟笔主。他明明魂灵苍白,面上却偏偏羞愤到腾起红晕。他倒吸了一口气,气势很足,开口时声音却又虚又低,“在下不是白骨鸮,只是寄住在白骨鸮的躯壳里,在下名唤凌志,乃是壮志凌云的凌志。”

容离干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瓶口的木塞啵一声被扒开,道士在里边问:“大人,贫道当真要闷坏了。”

转瞬,凌志被丢了回去,沉默了一阵才道:“在下回来了,你应当不会再闷了。”

两鬼相视无言。

华夙把养魂的瓷瓶收了回去,看容离困倦得连眼都要睁不开了,便将她拉至自己腿上,“睡吧,歇一阵,浇灵墨被吓着了,急不得。”

容离枕在她的膝上,两眼睁着看她,轻声问:“若是慎渡来,我该如何帮你。”

华夙一哂,“你拿着画祟走得远远的,便是帮我了。”

容离看的话本里,旁人定情后好似蜜里调油,不知华夙怎还是这么疏远冷淡,也不知谁才是那个修过无情道的。

“看我做什么。”华夙垂着眼,“看我就不困了么。”

容离摇头,“你好看。”

华夙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夸她好看,她当初从尸村里把慎渡找到,一路杀回了苍冥城,斩下了幽冥尊头颅,捏碎了他的灵相,谁还在意她的容貌,当即在血河对岸跪起参拜。

她好似被狐狸抓了一下心口,不疼,还似有些酥痒,想干脆将那放肆的爪子摁在她的心尖。

容离抬起手,摸了一下华夙的下巴。

华夙浑身一僵,好似受了轻薄,只一转眼,那凌厉的凤眸微微眯起,跟虎看羚羊一般,好似还悄悄磨起了牙。

容离收回手,将这鬼扰得心绪大乱,自个儿却舔了一下嘴角,合眼作势要睡。

眼刚闭起,她便被拽了起来,鬓边一温。

华夙只这么碰了一下,好像这样就心满意足了,手往容离肩上一按,要将她按回去。

容离这一起一落,头晕目眩,干脆揪着华夙的衣襟又坐起身。

气息好似被淹没在春潮里。

她无意间将华夙那绣着咒文的衣裳给扯了个大开,索性环上对方脖颈,顺手扯散了那本就松散的发辫。

五指从发辫上穿过,碰着了锒铛作响的银饰,冰凉的同株铃抵在她的手背。

夜深的时候,容离躺在华夙的膝上,圈着她的腰在睡,远处忽传来一声尖叫。

叫得很是凄厉。

随后,大雨倾盆落下,屋瓦被砸得劈啪作响,那轰隆声把女子的惊叫给淹没了。

这雨来得蹊跷,与那夜鱼妖来时一样突然。

容离惊醒,脑袋被这喧闹的雨声给搅得天翻地覆,神志一下就清醒了。她忙朝门外看,又吸了一下鼻子,未嗅到什么腥臭味,这雨好似不是因洞溟潭里的鱼才下的。

华夙皱起眉,“这雨怎么回事。”

容离正想问呢,她坐起身,从袖中抖出画祟。

雨下得急,屋瓦好似要被敲碎一般,在头顶上响个不停。

容离侧耳细听,好似那女子还在嚷叫,只是喊叫声险些被遮了过去。

华夙忽地起身,“妖气。”

妖气,难不成是浇灵墨?

容离抬臂,随手画了一柄纸伞,可观屋外雨帘如瀑,这么一柄伞,在雨下约莫无甚用处。

华夙冷声:“走。”

容离撑伞,鼓足了劲往寺庙外走,本以为雨水会把伞打穿,还会被呼啸的风卷至她身。

刚走到雨下,伞没被吹歪,雨也未被刮来,她身上仍是干干爽爽的,回头才见华夙将手撑在她发顶。

华夙面色冰冷,“世上最烦就是水,你尽管走,万不会打湿。”

容离执着伞,奔着方才有女子尖嚷的地方去,那女子喊了好一阵,现下还隐约能听到凄厉的哭叫,嗓子都要扯破也未停下来。

古怪的是,街上空无一人。

这村里的人本就不多,家家户户应当十分熟络,关系再近一些,怕是整个村俱是同族。可这女子已喊得这么惨了,竟无人出门望上一眼,每家每户紧闭门窗,连灯都熄了。

容离脚步一顿,“你说他们这是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