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4页)

小花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裹,将一身道袍的国师打量了片刻,有些踟蹰地问:“尊驾便是将军的好友国师大人吗?”小花这一辈子的谨慎都用在了此刻,见国师颔首,方卸下戒备,但仍是斟酌了又斟酌,斟酌出一篇话来:“奴是郡主的一个朋友,郡主前去乌傩素和亲,奴实在不放心,想着将军同郡主交情不错,想求将军帮忙想想办法,看能否让郡主回来。可奴在此等了许久,将军也不见奴,不知……”

国师打断了她的话:“看来郡主和大将军之间的事,你也知道。”

小花这一辈子的敏锐也都用在了此刻,只呆了一瞬,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半掩檀口:“原来国师大人也知道吗?”

国师“嗯”了一声:“我同郡主亦是朋友。”抬眼向小花,好言相劝道,“不过你不必等在这里空耗辰光了,回去吧,将军他不会见你的。他已经做了选择,从此和郡主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郡主的事,他不会插手的。”

小花怔住,喃喃道:“为什么?可他……他不是喜欢我们郡主的吗?”

国师叹了口气:“我曾亲自问过将军这事,他说……”

小花急道:“他说什么?”

国师沉默了片刻:“将军他说,”口吻有些怜悯,“他说他也许并没有那么喜欢郡主。郡主嫁给敏达也好,嫁给谁都好,是她的命数,他不便相扰。”

小花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手里的小包裹摔在了地上,包裹散开,露出一个香囊、几页经书。国师俯身将散开的包裹收拾好,捡起来,重新递给小花,而后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迷雾缓缓聚拢,遮挡住镜中画面,一片银光闪过,水镜渐渐隐去。

成玉怔怔地坐在石床上。

季明枫收了水镜,回到她的身边。“我没有骗你。”他说。

没头没尾的五个字,但季明枫说的是什么,成玉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水镜里的一切,都是千里之外平安城中真实发生过的事,并非他做出来诓骗糊弄她的幻影。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你不会骗人。”她回答他,声音哑得厉害。话刚出口,便有两滴泪沿着眼尾落下。她察觉到了,像是觉得丢脸,立刻伸手抹掉了那两滴泪。但泪水却不受控制,抹之不尽。双手尽是泪泽,她皱了皱眉,放弃了。抬眼时瞧见季明枫担忧的目光,她静了一瞬,而后,主动开了口。

“其实我一直不甘心。”她轻声,“那时候,皇兄欲令我和亲,我那样痛快就答应了,也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在心底最深处,我始终不相信他只是将我当作一个消遣,一直固执地认为,我于他是不同的。”泪水不断地自她眼角溢出,那样多的泪水,是伤心欲绝才会有的模样,但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我想看到他得知我将远嫁后的反应,我希望他难过、后悔,”像拿着一把刀,插进灵魂最深处,她冷静地剖析自我,哪怕这剖析带着削骨剜肉之痛,“烟澜说他没有那么喜欢我,我很难受,我就想要干点什么,让他也难受。可是,原来我真的很可笑啊。”说到自己可笑时,她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像是果真觉得自己可笑,忍不住自嘲。

季明枫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想要拭掉她的泪,想要抹平她唇角上扬的那一点弧,还想要告诉她,她并不可笑。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她已闭上了眼,将脸偏向了石床里侧。

“原来,”她继续道,“他真的没有那么喜欢我。我嫁给谁都好,他都不在乎,可以轻松地说出,那都是我的命数。”声音终于不复平静,染上了一点哭腔,只是一点点,像是拼命压抑了,却压抑不住,因此不得已漏出一点伤心来。“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世间,唯一于他不同的女子,是长依。为她,他可以散修为,可以来凡世。他舍不得长依受一点委屈,半点伤害,那才是对心上人的样子。我,真的只是个消遣。”眼角的泪益发汹涌,她抬起右手徒劳地遮住流泪的眼,“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可以死心了。”

洞中静极。季明枫看着无声而哭的成玉,看着眼泪自她纤柔的掌下溢出,滑过脸颊,汇聚在她小巧精致的下颏,然后承受不住地坠下来,染湿衣襟。

今夜,是他逼着她面对现实,她的死心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看着这些眼泪,他却开始后悔。那些泪坠落在她的衣襟上,就像坠落在他的心头,一点一滴,亦让他疼痛。良久,他动了动,扳过了她向内而泣的身子,拿开了她覆在眼上的手。他认真地看着她,轻声给她支撑和安抚:“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人会笑话你,阿玉,别压抑自己,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静了会儿,睁开了眼,她看着他,平静落泪的双眼渐渐泛红,睫毛也开始轻颤起来,而后,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小小的抽泣声。他试探着伸出手,轻拍她的背:“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也许是听信了他的蛊惑,抽泣声渐大,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哭声悲郁,伤人肺腑,响在这绛月的夜里,有一种难言的痛。

季明枫听得难受,没能忍住,握着她瘦弱的肩,轻而缓地将她搂进了怀中。她哭得伤心且专心,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