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谬赞于我

颜乔乔顺着侧面的旧梯登上黑木楼。

刚穿过木质雕花半拱门,两道幽怨的视线便直直射来,几乎要将她盯一个对穿。

颜乔乔打着无声的呵欠,掂了掂藏在袍袖中的小软垫,无精打采地回望过去,“……嗯?”

只见秦妙有樱唇紧咬,目光忿忿,眼底噙着些许泪光。她的身边围了一群跟屁虫,正往她书案上递手帕。

青的绿的黄的棕的……排列得齐整,乍一看就像进了手帕铺子。

颜乔乔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今晨撞见自己从清凉台出来,秦妙有八成是想岔了,以为自己对殿下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倘若换作别的事,颜乔乔必定要故意婊上两句,给秦妙有雪上加点霜。

但事关殿下,她容不得白璧蒙瑕。

颜乔乔思忖着,慢悠悠踱上前,勾起丝毫也不真诚的笑容,告诉秦妙有:“我一整夜都在书房。”

殿下乃是光风霁月真君子,再多解释一句,那都是亵渎了他。

说罢,颜乔乔傲慢转身,妖妖娆娆返回自己的座位。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秦妙有愣过两息,绷了半天的情绪彻底决堤,娇躯一拧,伏在了书案上呜呜哭开,肩背一耸一耸,哭了个撕心裂肺。

周遭学子们面面相觑,交换着震惊的视线。

‘挑衅,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惊!当真是书房!’

*

颜乔乔游荡回窗边,受到三位小姐妹热情的夹道欢迎。

“仗义啊姐妹!”蒋七八笑得有牙没眼,嗓门洪亮,“不就是一个被我甩掉的渣男么,你为了帮我出气,居然拼成这样啊?哈,哈,虽然我是无所谓啦,但你这个情我领啦——谢谢你帮我气死假清高!”

龙灵兰半掩着唇,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出大老远:“哦呀!听说有人最近起早贪黑苦练花灯舞,想在上元节惊艳某人呢,这下可好,惊艳是没了,想必能给别人助助兴儿!”

上元节?花灯舞?

秦妙有与韩峥将在花灯节那天代表昆山院下山献舞,龙灵兰喜欢韩峥,心心念念想要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颜乔乔扶住身前的黑色雕花实木几案,缓缓落座。

她的脑海中浮起了一丝遥远的灵光。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前世花灯节前后,韩峥对她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十分微妙的转变。

那时她浑浑噩噩,并未上心。如今想来,事情的确不同寻常。

她记得,花灯节前夕韩峥特来向她告罪,说是院中推选他与秦妙有到七宝琉璃祈福塔共跳花灯舞,为大夏百姓祈团圆。他说若她不高兴的话,他便将此事辞掉,陪她一道观灯去,大不了被夫子训斥一顿就是了。

她没有不高兴,也没精力下山观灯。

韩峥便笑着哄她,他说待他回来时,必将街上所有好看的灯都买回来,挂满她的院子——她不爱出门,便在自己院中玩赏。

颜乔乔虽无太大的兴致,但想想满院华灯的景象,心中倒也觉得有点意思。

然而那天韩峥失约了。

他并没有带回花灯,连一盏都无。

过了几日颜乔乔才知道,原来花灯节那天出事了,七宝琉璃祈福塔突然倾崩,韩峥和秦妙有险些被砸在下面。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记得买花灯再正常不过,颜乔乔自然也不会埋怨。纵然百般不想出门,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去了一趟青松台,慰问韩峥。

回想起当时情形,颜乔乔蓦然惊觉,韩峥那日的态度明显不对——眼神阴霾,笑容压抑——在他将她囚在深宫,暴虐占有欲发作之时,往往便是这副模样。

如今回忆起来,韩峥的异样一目了然。只是当时她与他没那么熟,并未意识到不对。后来那些日子,他依旧嘘寒问暖,甚至更胜从前。

此刻回望,却能察觉到前后微妙的不同。韩峥他,眼神变了。

回忆一晃而过。

颜乔乔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越跳越快。

昨日她与韩峥曾短暂交锋,她基本可以断定,韩峥此刻还未结识那个“白月光”。

而杀她那日,江白忠提到过这么一句话——“帝君早年曾受过一位贵人的恩情。”

韩峥一生顺风顺水,她不记得他何时遇过什么险,需要受人什么恩。

……莫非,就是这个花灯节?!

莫非韩峥正是在七宝琉璃祈福塔遇险时,邂逅了“白月光”?!

颜乔乔感觉脊背阵阵发麻,寒沁沁的气流顺着脊椎蹿至天灵盖,激得她战栗不已。

“哎,哎,乔乔!乔乔!”

颜乔乔想得入神,恍然未觉。

手臂被人轻轻推了推。

“……嗯?”

其实颜乔乔也就出神了片刻,龙灵兰的讽笑声犹在耳畔回旋。

“乔乔!”孟安晴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乔乔,昨天你和大公子究竟……”

“嘭!”一声拍案响彻黑木楼。

窗边姐妹团震惊地循声望去。

只见过道前方,蒋七八的前未婚夫赵晨风冲冠一怒为红颜,撸起衣袖,挥着双拳,蹬蹬越过六七排矮书案,直奔后排而来。

“你们几个,不可理喻!”赵晨风涨红着面皮,谨慎与颜乔乔保持距离,手指颤巍巍点过窗边姐妹,恨铁不成钢道,“自己不学好也便罢了,成天还嫉妒旁人!秦师姐心系国祚,忧虑的是家国天下,我不许你们这样污蔑编排她!”

颜乔乔&蒋七八&龙灵兰&孟安晴:“……???”

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

“就是!”“就是!”

围在秦妙有身旁的跟屁虫们连声应和,七嘴八舌呜呜嗡嗡。

“还有你!”赵晨风没敢指颜乔乔,只仰着鼻孔,用下巴对着她,“自、自古,以美色惑君者,皆不得好下场!”

瞧这话说得,颜乔乔都不好意思了。

“你这人,讲别人大言不惭,轮到自己却不知礼数!”她用砚台拍了拍案桌,“大庭广众之下,竟以‘美色’谬赞于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赵晨风差点吐血:“……你,你!”

“噗!”蒋七八放声嘲笑,“怎么,赵晨风,你这是暗讽你家亲亲秦师姐生得不美?”

“你,不知所谓!”赵晨风与蒋七八相熟,一急便往她伤口撒盐,“蒋七八你就是红眼病!你就是处处嫉妒人家!你看看你自己,感悟道意半年多,迄今连筑基的影子都摸不着!知道秦师姐筑基用了多久吗,仅仅一个月!你以为顿悟道意就万事大吉?算了吧,你这一辈子就跟在后头眼红吧!”

蒋七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渐渐溢出泪花。

正要再吵闹时,听得一声重咳自雕花木拱门处传来。

教授经义课的徐夫子负着手,冷着脸,踏上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