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烟花之地

公良瑾神色微滞。

片刻,他瞥着她,反问:“你说呢?”

颜乔乔陷入了沉思。

此刻,她的心中倒是丝毫没有儿女情长。她想的是前世那些波澜壮阔的、她不曾参与的过往。

她并不知道公良家族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使命。

一代代帝君春风化雨、泽被万民。

得知父兄去世之时,她难过得仿佛天都塌了半块,而殿下,他也经历了至亲离世,却还要拖着病躯,登上城楼,死守空城庇护万民。

推己及人,更是痛彻心扉。

心痛之余,胸中翻腾起更多的钦佩爱戴。

倘若前世不是被韩峥困在大西州,该有多好?她一定会来到京陵的,哪怕做一个最弱的兵,能够与殿下一道防守这座城,同生共死,那也是荣幸之至。

心中沸腾着豪言壮语,她凝视他,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殿下,我愿为您……”

话至一半,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和殿下在聊什么。

说的仿佛是……留个小少皇?

颜乔乔差点闪了舌头,正要撇清,马车忽然“吱”地一停。

目的地,到了。

“殿……”

公良瑾淡笑起身:“知道了。”

颜乔乔:“……???”

“殿……”

他点了点她旁边软榻上的包袱:“换好衣裳下来。”

“殿……”

车帘一晃,他离开车厢,体贴地为她阖好了木门扇。

颜乔乔:“……”

不是,殿下他,他知道什么了?

将手伸向包袱时,指尖微微有些颤。

一炷香之后,颜乔乔换上一身青色男装,用他备下的竹木簪子挽了发,领口高束,挡住并不存在的“喉结”,然后慢吞吞走出马车。

抬眸一看,见公良瑾摘掉了华贵大氅,里面穿一袭淡灰的袍,清清皎皎,像个会读书的世家公子。

四目相对,公良瑾长眉微蹙,道:“漂亮了些。”

颜乔乔偷偷吸气:“……哦。”

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没有得意到尾羽开屏——殿下竟直言夸她漂亮!

他从沉舟手中接过一支眉笔,走到近前。

广袖一遮,长身微倾,竟是亲自动手给她画起了眉。

“!”

颜乔乔被困在车厢壁上。

心肝悬到了半空,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弹。

男人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他的神色专注至极,薄唇微抿,唇角略向下,呼吸清而浅,墨笔一下一下拂过她的眉梢,一下一下,只重不轻。

如同她的心跳。

背着光,他的轮廓染上了浅浅的金边。

时而他微微眯眸,凑近细看。低垂专注的眉眼,仿佛随时可以倾身吻下。

颜乔乔感觉身后的车厢变得很滑很滑,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呲溜。

片刻,他直起身子,左右端详一眼,满意颔首。

“……”颜乔乔脑海里飘过一万句诗,遗憾的是,茫茫诗山诗海间,她竟拎不出一首囫囵的。

画什么眉?倚什么窗?梳什么妆?

双腿有些发软。

悄悄扶了下车厢,这才堪堪站稳身子。

“走吧。”他偏偏头,示意她跟上。

“……哦。”

颜乔乔偷偷清了清嗓子,双脚像踩着棉花一般,追到他的身旁。

“殿下,”她没话找话,“我看话本子里面,男装逛烟花之地的女子,最终总要散下满头长发,然后载歌载舞惊艳全场。”

公良瑾:“……”

他认真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我大约无需这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乔乔竟然在他那双黑澈至极的瞳眸中看出了三分心虚。

“?”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踏入了满楼袖招的流金地段。

空气中满是脂粉浓香,熏得人神思翩然。

颜乔乔本以为殿下这样的祸水容颜定要惹得姑娘们大打出手,不料在他路过花楼之际,倚着二楼香栏的姑娘们竟是齐齐失了声,旋即,一个个用红袖掩住了娇艳的面庞。

公良瑾路过之处,两畔花楼鸦雀无声。

颜乔乔:“?”

她的脑海中不禁掠过一些很不对劲的念头。

视线四下一瞟,盯住一位藏在门前廊柱下的粉衣姑娘。

颜乔乔蹭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神秘兮兮地沉下嗓音问:“为何大家都要避着那位灰衣公子?”

粉衣姑娘从衣袖后面探出脸来。

视线落到颜乔乔脸上,先是微微惊艳,旋即眼角抽了抽,望着她的眉毛,有些欲言又止。

颜乔乔十分上道,立刻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交到粉衣姑娘手中。

粉衣姑娘探身往街中望了一眼。

见公良瑾顿足望过来,她“嗖”一下缩回了朱红描金廊柱后面,细声细气地回道:“旁人我不知,我只知他是我梦中人的模样,不愿叫他看到我沦落风尘。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颜乔乔惊奇道:“你梦中人,竟生得如此容颜?”

粉衣姑娘羞涩地摇了摇头:“既然见君,从此君便是梦里人。”

颜乔乔:“……”

她震惊地走回公良瑾身旁,怔怔看了他一眼——殿下不愧是神仙下凡。

前行一段,颜乔乔忍不住道:“殿下,盛况空前,让我不禁想起一句诗。”

“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

说话间,破釜等人陆续过来回报。

破釜道:“禀殿下,询问过数家青楼的老鸨与妓子,都在骂缈烟阁,让我等千万莫去那一家。说是那两个头牌都假清高,动不动半天不让人碰,偏就霸住客人不放。”

其余诸人说的也差不多。

总之,那家名叫缈烟阁的花楼便是众矢之的——旁人的头牌就那几个,不得空了客人便去别家,大伙匀一匀都能有口汤。而这缈烟阁明明只有两个头牌,却仿佛总也用不完。

颜乔乔怔忡道:“……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公良瑾挥了挥手,破釜沉舟率领一众暗卫急掠直上,顷刻便将前方一幢独立小花楼围得水泄不通。

进入金碧辉煌的小楼中,颜乔乔把眼一抬,便见两位堪称绝色的美人正在庭中表演,一人抚琴,一人弹琵琶。

这便是那两位头牌了。

虽是白日,庭台下面却坐满了客人,正在大把大把地往台上抛洒细碎的金银。

公良瑾抬了抬手。

只见如狼似虎的暗卫们无视上前阻拦的老鸨护卫,径直顺着雕花木楼梯往二楼厢房里闯。

一脚踢开一扇门,楼中乱成了团。

一个个衣衫整或不整的恩客被撵出厢房。

很快,更加惊恐的惨叫声连迭而起:“惊鸿姑娘不是在我房中吗!楼下怎会又有个惊鸿姑娘!”

“鬼啊——见鬼啦——”

一个还未提好亵裤的男子途经隔壁厢房时偏头望了一眼,只来得及喊出半句“飞雪?!那方才与我……”话至半截,便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木廊过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