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未雨绸缪

“三世”的记忆交织在颜乔乔脑海。

冲击太大,她一时缓不过神,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她只知道,眼前的殿下好看得如同天人下凡,发哑的嗓音既令人心疼又叫人沉迷,他的气息沉沉降下,肆无忌惮地将她包围。

他说……试婚?

她艰难地从狂暴混乱的思绪乱流中,牵出与之相关的线索——男人、不行、试婚、不中用、退婚……

颜乔乔深吸一口气,眸光颤颤,回望他。

此刻的殿下,脸色苍白如鬼,唇角留有刺目的血,清俊至极也虚弱至极。

她身躯一震,下意识脱口向他剖白:“殿下,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公良瑾气息消失了一瞬,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具华服艳尸。

片刻,他将身躯俯得更低,一双漆黑的眸定定盯着她,气笑出声,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可我介意。”

说罢,他坐直身体,抬眸,向周围颔首示意:“儿子受困,害父亲母亲担忧了。”

颜乔乔后知后觉想起墓殿中还有其他人物在场,心下有点慌,连忙撑着他削瘦坚硬的身躯爬站起来。

他也顺势起身,一条瘦而沉的胳膊很自然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扶我。回宫说。”惜字如金的模样。

车马驶入皇城。

颜乔乔与公良瑾同乘,这一路上,他微阖着眼帘,唇角略向下抿紧,神色不动,平静地整理思绪。

一只大手若无其事地覆在她右边手背上,将她的手摁在金丝软榻中。马车左右摇晃时,他的手指便微微发力,将她攥得更紧些。

颜乔乔感觉他似乎把她的手当成了一支扶手——他在那墓殿王位上端坐太久,都有了习惯动作。

她轻轻抿着唇,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属于男人的温度和力量,心跳很乱,乱得就像这三段纠葛的记忆。

她的脑海中不断晃动着那一袭灼人的大红衣。

“那位朋友”对颜青说,即将离院,兴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喜欢的姑娘。他问颜青,像颜青妹妹这样年纪的姑娘,会喜欢男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那一日,殿下穿着大红衣,在鹏程台举起酒,向她道别,赠她祝福。

他对她说,切莫勉强。

只遗憾她那时神思浑噩,根本不懂。

那时,他的身体已病重得厉害,一直在轻喘、咳嗽,饮酒之后更是用丝帕掩了唇,留下极淡的血痕。即便如此,那一身风度仍然无懈可击。

清俊绝艳的红衣。

一错,便错过一世的大红衣。

马车微微颠簸,颜乔乔的身躯轻轻晃动,她的心脏仿佛也被一只比青梅更加酸涩的手揪住,扯过来、拽过去。

想哭,耳畔却回荡着他方才温和带笑的声线。他说,他穿着红衣,大着胆子,来向喜欢的姑娘告白了。

她竟不知那是破碎还是圆满,只知道腑内酸甜交织,心尖颤了又颤。

她轻轻咬住唇,将自己那花瓣般柔软的下唇噙在齿间,搓过来揉过去。

心绪散成满地落花,胸口悸得像簌簌出土的嫩芽。

车马停下。

公良瑾将一只大手扶在她的肩头,与她一道下车。

颜乔乔抬头一看,只见这里并不是帝君的无极殿,也不是君后的凤仪殿,而是一处她从未踏足过的宫殿,蓝匾金字,写着仁和殿。

君后扶着帝君下了车,站在宫殿前,温温柔柔地说:“就在阿瑾的殿中说罢,回头方便阿瑾歇息,省得跑来跑去的。”

颜乔乔心道,原来东宫不叫东宫。

公良瑾半倚榻上,神色与往日一样温和。

御医离开之后,他自袖中取出一物,置于一旁。

颜乔乔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们两个从金血台顶带回来的“邪神神谕”。

公良瑾淡声开口:“韩峥与无间珠华以圣阶力量设阵,攻我道心。我困于阵中,共经历了八世幻境。”

他的神色极为温和平静,语气也静淡无波。

颜乔乔心中一震,刚涌起悲恸,便见广袖一动,他探过手来,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肩头。

他微微地笑起来,唇角勾出极浅极好看的弧度,道:“最后一世得颜王女相助,反诛韩峥道心,重创他神魂,令幻阵破灭。”

帝君与君后眉头紧蹙,静静听他说。

“我也因此窥见了一些,”公良瑾停顿片刻,略带沉吟,缓缓吐出两个字,“隐秘。”

以他的心智,自然知道幻阵中所见所闻便是颜乔乔告诉过他的“前世”。

不过他并未向帝后提及此事,只道:“有力量在干涉世间局势,意图倾覆我大夏。神啸、南越、西梁参与其中;大夏诸侯、高层,皆有卷入。来年冬末的战争,未必能防,及早做准备。”

帝君慢吞吞点头,斯文绵和地说道:“回头先列个名单给我。”

身为父母,很是了解这个儿子。他向来性子稳重,没有把握,绝不会宣之于口。他既说了,那世间必定要有一场大风波。

公良瑾颔首。

君后静待这父子二人说完,上前一步,叹息着,软身坐在榻前,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臂膀。

“只不知韩峥二人究竟哪来的际遇,竟能动用圣阶力量,此次当真是太过凶险。”君后心有余悸,“圣阶之力哪!”

公良瑾目光落向置于榻沿的“神谕”,神色风轻云淡,浅笑不语。

颜乔乔心中一动。

她记得,韩峥神魂不稳、无力维系幻阵之际,曾向旁人讨要什么力量,欲置殿下于死地。

当时,她与他被卷进了黑暗的漩涡,磅礴巨力几乎碾碎神魂。

后来殿下以一道金光开路,抵消了那股圣阶的力量。

原来,竟是这一纸神谕的功劳。

殿下不愧是习帝王之术的人,深谙借力打力的制衡之道。

她将神谕捡起来,轻轻打开。只见金帛之上,那一行诡异而玄妙的字迹已彻底消失无影。

圣阶的力量,邪神的力量。

颜乔乔慢慢眨着眼睛,陷入沉思。

帝后离开,公良瑾示意颜乔乔在他身旁坐下。

“殿下……”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万千情愫,复杂之极。剪不断,理还乱。

“幻境只到京陵城破。”因为身体受损,他的声线微微有一点哑,显得异常磁沉,“韩峥不知我是如何破解那十死无生之局,我亦不知。”

颜乔乔屏住呼吸,静静凝视着他。

“那时,道心已毁,油尽灯枯,坐地等死。”他带着一点探究和好奇,望向她,“你可曾做过什么?”

颜乔乔正悬着心,忽然被他这么一问,不禁愕然睁大了眼睛:“?”

旋即,眸光颤了颤,急急垂下眼睫。

“抱歉,殿下。不曾。”

那个时候她早已和韩峥翻脸,被囚禁在后院,哪能做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