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十)罔圣罗刹相(第2/2页)

颜九变乘机牵住武无功衣角:“武伯伯,他说的尽是假话!候天楼将我捉了去,用尽刑罚、变着法子折磨我,他们尽是怙恶不悛的厉鬼,连半点良心渣子都没有。”又指着黑衣罗刹急切道,“他那张脸是用洗颜水化来的,候天楼水部最擅改头换脸。他不是金乌,我才是宁远侯之后!”

这番话说得有理,众人见颜九变神色凄迷,又一副孱弱可怜的模样,面上惊惧之色渐褪,望向罗刹鬼的两眼里烧燎起仇怨之火。比起一个候天楼的卑劣刺客,他们更信得过光鲜的座上宾客。

武无功也松了口气,慈爱而赞许地拍了拍颜九变的脊背。“好侄儿,莫怕……我信你。”

玉白刀客笑盈盈道:“诸位,莫听这恶鬼在此惑众。候天楼罗刹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诸位兴许不记得了,可我却能一条条数列出他罪状。哪怕他正是宁远侯府的公子,恐怕也罪不容赦,该落进八寒地狱里。”

罗刹鬼的两眼很冷,像新磨的利刃,直直刺向座上的那位女人。他曾与她对峙过多次,每回都伤得千疮百孔,几乎损身殒命。只不过,这该是最后一回。

女子亦冷眼望着他,娓娓道来:“这些血债,真要数来,恐怕得数上一天一夜:癸丑年建寅月,黑衣罗刹曾在三岔河口杀直沽寨周氏二人,当夜随金部灭其三族!”

玉白刀客的声音冷毅,不紧不慢,细细列出他的每一条罪过。宝殿中众人屏息凝神,每数一条,面色便煞白一分。

“癸丑年建卯月,罗刹杀擅闯同乐寺山门三人,尽将其头颅斫下。”

“癸丑年建辰月,杀涨海饲百幻蝶族,吴家高祖一族尸首被焚于火海之中。”

江湖弟子们神色悲愤交加,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黑衣罗刹。他们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有数不清的人丧命于恶鬼之手。

罗刹鬼默然地听着,想起夜叉将一件件声闻令交到他手里的光景。那时他昏沌迷惘,甚而不知自己是谁,被威逼利诱,最终铸下大错。

“癸丑年建辰月,杀中州钱家六口,前朝川翁九世孙。那一夜,院中化作血海,尸身支离破碎,教人不忍卒睹!”夜叉藏在白纱后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里似盈满了烈毒。

法藏寺方丈朗思不忍卒听,蓦然出声:“够了,够了!”

众人纷纷转首望向他,玉白刀客亦收声不语,只是隐在白纱后的笑意迟迟不散。

朗思方丈长吁一气,将胸口浊气尽数吐出,才缓缓道:“黑衣罗刹罪恶昭著,世人尽知。各派之主秉行武林正道,素来惩奸除恶。”

老方丈环顾四周,神色肃冷。“如今入了此殿,便绝不得让此人全身而退,各位想如何处置此人?”

恶人沟当家钱仙儿冷笑几声,阖上掐扇:“小的觉得,不若废其手足,让他再不能执剑。”

罗刹鬼却插嘴道:“不劳你费心,我手脚早废了。”

听他如此一说,在座之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忽地想起黑衣罗刹是个跛子,手上亦伤痕累累,瞧方才闪避的动作也不甚灵便,这才觉得那罗刹手足受损的传闻倒有几分真实。

朗思方丈怒目圆睁,喝道:“老衲倒是想瞧瞧,能教导出这般重逆无道的魔头的,究竟是何人!黑衣罗刹的血亲、师长、与他狼狈为奸的同侪,都该拿来问罪!”

对着这逼人言语,黑衣罗刹倒漫不经心,张口就来:“我爹娘双亡,自学成才,单刀赴会,并无同侪。”

在场众人哑口无言。吞日帮主能大梁一拍裂桌,眼中贪色骤显,抖着短须道:“我看呐,处置倒还是其次,候天楼在江湖上横行数年,也总归有了些家底。得先叫他将这些年来积下的不义之财散尽,江湖功法全掏出来。”

罗刹鬼嗤笑:“哪来的江湖功法,等会儿你出手了,我倒是能从你身上偷一套。”

这恶鬼仿佛刀枪不入,没什么事能教他伤心。众人大眼瞪小眼,也没想出个能处置他的法子。一片寂静中,玉白刀客笑中藏刀,冷声道:“各位所言皆极是,可此人恶贯满盈,为何将他就地处死,千刀万剐?”

黑衣罗刹静静地听着她的言语,脸上嘲色尽显,道:“我今日来到此处,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听到此处,众人才明白这恶鬼便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根本没想着往后的活路!顿时人人惊惧,不由得自他身边退开半步。宝殿中愈发空阔,黑衣罗刹孤仃仃地伫立在重重人影里。

武无功一挑剑眉,发指眦裂,对他怒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来到这儿,只是想拿我好侄儿的面目搅浑水,再乘机杀人的么?”

罗刹鬼直截了当道:“不是。”

坐在一旁的颜九变只觉浑身发冷。他忽而醍醐灌顶,忽地醒悟过来,明白金五接下来要做何事了。

左不正想在武盟大会上除去武盟,为此备了如山的黑火末,想让此处化作火海,而他便是在这场浩劫中的幸存者。到大会结束后,武盟不会留一个活口,无人会得知大会中发生了何事,而由他假扮的宁远侯之子也能真正坐上盟主之位。

金五如今正是想毁去他俩的意图,顺带也毁了自己从初生至此累积的名声。

他想叫世人知道,金乌与黑衣罗刹是同一人,罪行累累,当被碎尸万段,扬灰弃骨。

武无功仍在怒吼,吼声如空中闷雷,在石壁间隆隆回荡:“那是为了何事!”

“为了拿回我的名字。”黑衣罗刹迈前一步,这一步似带着四溢杀气,将他的身影衬得愈发森冷。“为了告诉你们,杀人如芥的罗刹鬼就是镇国将军之后,宁远侯府的那位姓金的小孬种杀了很多人,背着血债深仇。”

“可今日过后,我再不是什么候天楼刺客,不是黑衣罗刹,不是金五。”

他仰起脸,碧眼里透着殒身不逊的决毅,道。

“我是金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