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三十五)昔去雪如花(第2/2页)

痛嚎声此起彼伏地在林中响起。

长刀沾了血,弥散开的血腥味令玉斜作呕。她直直盯着雪上的殷红雪点,只觉仿佛心里有一方净处被玷污。下一刻,她又旋身一斩,使出“玉雪辉寒”的刀招,斩断马腿。

大股血花飞溅,马嘶声、呻吟声不息。她想起娘亲与姊妹锦衣华美,在堂中齐坐欢笑的景象,又想起朱户凋敝、残花败草的府园,一时仿佛被仇痛攫住了心神。

“鬼…那娘们太狠……是恶鬼!”

白衣少女对容氏家丁惊惶的呼声充耳不闻,她站在一片血泊间,清丽的面庞上溅满鲜血,神色却是淡淡的。

一支飞刀忽而从身后激射而来。玉斜始料未及,闪身时慢了些,刀刃擦破了面颊。

掷飞刀的是一个着辫线袍子、背阔胸宽的侍卫,他眯着两眼,笑嘻嘻地跳下马,从背上解了只铁牌,把在手里,另一只手抽出剑,剑尖向她比划了两周。

“姑娘,你这一手功夫真俊。”他笑眯眯地道,“在下来向你讨教两手,成么?”

王小元浑身一颤,被那人的笑容惊起了一身寒毛,喝道:“别和他交手,师姐!”

他在恶人沟里待得久,最是知晓恶人的模样。凡是藏着坏心思的人,脸上笑得便愈发甜蜜。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人,往往傲睨天下万物。

玉斜柳眉紧蹙,她踱着步子,与那侍卫缓缓周旋。雪片在二人间纷纷扬扬地落下,静默只延续了片刻,两人突地拔剑出刀,尖锐长啸的疾风荡开漫天琼花!

侍卫使剑的手段炉火纯青。他疾步上前,足尖踏上杉木,身影飞速于林间奔梭,像有三四个影子同时在闪动,从四面八方刺向玉斜。结实的臂膀犹如抡锤一般将钢剑高举,一下、两下、三下,死死地夯击着举刀相抵的那个少女。

“天山门的刀都似绣花针一般,学来好看,使起来却不大有用。”他从容地笑道,“姑娘,绣花针都能刺衣裳几个小窟窿,你这刀却碰不着我的衣角啊。”

玉斜从剑下闪过,袍袖如白羽般飘飞。她身子伏得极低,侍卫一剑刺向下方时,她忽地抬腿一踩,革靴底踏在剑刃上。

“花儿,不是在你衣裳上绣。”她冷眼看着那侍卫,从齿缝间缓缓吐字,“而是在你身上皮肉里绣!”

长刀一挥,劈向侍卫。侍卫矮身一避,却被刃尖劈裂了耳廓。他伸手一摸,只见手心里汩汩流淌着殷红热血,面上的从容神色倏然变了。

容氏次子容将钟在后头冷冷地望着,把手里冒着热气的酒囊丢进雪里,冷漠地发令:

“所有人听令,给老子捉住这贱婢子,斩断手脚也无妨。”

他从袖里拿出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没了手脚,正好跑不走。若是她不听话,杀了也没事儿。只留下头,面皮也能卖个好价钱。她姊妹挣的银子已够多了。”

一旁的家丁吹了声唿哨,这回从杉林里出来的倒不似是寻常武人,而是什么打扮的人都有。着麻衫、直身、僧袍的,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如出一辙的却是他们脸上的狰狞神色。

“这些是…什么人?”玉斜站在雪地里,冷声问道。

容将钟哈哈一笑,“徐家的对头,天山门的仇家,若是要寻,倒也能寻得一大批来。老子就在庭州酒肆里略略打听了一番,便寻得许多要上天山门来寻仇的人。”

“方才见了你,老子便遣快马去叫了一叫,他们常在山下逡巡,不一会儿便来了。”他从怀里取出沉甸甸的顺袋,挥了挥,叫道,“各位江湖弟兄们,这女娃是天山门的!人儿归我,她身上若是搜出什么玉珠、刀谱,尽管拿去,全归弟兄们享用!这袋金银,归先帮小弟拿下这女娃娃的英雄!”

玉斜略略一扫那些人,心里便不由得发虚了几分。她瞧出其中有许多人功力深厚,是使刀枪斧钺的好手。往日里时常有东青长老镇守山门,这群心怀不轨之徒上不得山来。

眼见人群缓缓围上来,她正心慌,却觉身后有人捏了捏她的手掌。

她惊愕地回头,却见王小元站在她身后,面色煞白。他的手冰凉而紧绷,却没在发颤。

“你…你还未走?”玉斜感到自己的笑容有些勉强,嘴唇失了血色,“这是我的家事,你别管了,快趁这时候下山罢。”

王小元摇了摇头。“师姐,一起逃。”

“对不住,小元师弟,我未和你说过……我想报仇。上山、习刀,为的都是这事儿,和你一样。”她瞟了一眼逼近的人群,言语有些仓促。说到后来,她两眼发红,嗓音颤抖,“我想在这里手刃他,哪怕是被他们捉走欺侮,也比龟缩在山门里的强。”

“师姐和我不一样。”王小元却继续摇头,冷汗淌过了面颊,可他神色很是认真。“师姐是要接手玉白刀之人。”

他想让自己逃回山门中么?玉斜心里有些隐隐的疑惑。她仓皇地举刀,拦下飞劈而来的锋刃。一个满脸癞疮的叫化挥舞着狼牙筅,犹如枝杈的尖刃化作道道白影,朝她狠狠刺来。她的东方、北方各有长棍、铁枪疾刺,一时间,她被困在人群间厮打。

容将钟骑着黑骏,远远地望着在雪里扑腾的众人,抚着髯须咧嘴笑了。

他已满心想着如何折辱那心高气傲的徐家小姐,要她流连于床榻,直到脸蛋儿挂上一副谄媚笑意,肯伏在自己膝下为止。

可就在这时,众人只听得在刀剑的铮然鸣响中,一声清喝划破长空。

这喝声倏时震退了所有人。发话的是一个素衣雪袍的少年,他先前缩在玉斜身后,也不拔刀,众人只道他是个孬种,不敢上前,自然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只专心围打玉斜。

王小元深吸一气,向人群里的玉斜望了一眼。

“师姐,我给你查验一回功课。”王小元朝她笑了一笑,手按上刀柄。“我只从师父那儿囫囵学了个大概,献丑了。”

玉斜正竭力支撑着将要刺到脸上的枪尖,脱不开身。惊震之下,她拼命摇头,张口频频,似是在对那少年说“不”。

似简实繁,玄之又玄,说的便是玉白刀法的刀谱。她学了五年,在第一年便已看过三式刀谱,却只能翻覆地学前两式。至于最后一式,却是迟迟挥不出来。一刀惊人,二刀伤人。至于最后一刀,那是杀人的刀法,既杀人,也杀己。

“第三刀。”

王小元抽刀出鞘,刀尖下垂,微微划了个弧,作出起势的准备。刀身映出烁烁凛光,日头似的灼目。

这是他第一次要挥出这杀人的刀法。

“玉碎瓦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