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危楼(第2/6页)

晏知定定地看着他,叫他没由来地有些心虚。

扶游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道:“等过几天,兄长身体好了,我就安排兄长和怀玉出宫,去晏家的新封邑,地方可能有点偏,不过总比在这里好。”

足够他们安稳度过一生了。

扶游是这样打算的。

一个月的牢狱之灾,叫晏知实在是没有力气深究,扶游也不准备跟他细说,再哄了他两句,就借口说要去看看怀玉,让太医好好照顾他,自己逃出去了。

他退出房间,关上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让他们留下参加你和我的大婚吗?”

扶游被吓了一跳,回过头,险些没站稳,被秦钩扶住了。

被抓住的时候,扶游反倒抖得更厉害了。

扶游定下心神:“我以为你想快点打发他们走。”

秦钩却看着他:“你不想让他们留下来?”

“不想。”扶游摇摇头,想了想,“之前两次成亲,不都是很简单的吗?又不用别人。”

他一向不会讽刺人,说话时一直都是眨巴着眼睛,正正经经的模样。

可是秦钩却在其中听到了莫大的讽刺。

前两次像儿戏一样的成亲,是秦钩自以为不喜欢,为了哄他才办的。

现在他终于承认自己喜欢扶游,真心想跟扶游成亲了,扶游却早已经默认,他们之间,就是儿戏的、敷衍的,见不得光的。

因为秦钩一开始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秦钩看着他透亮的眼睛,再也说不出重话。

他张了张口,最后只道:“这回是不一样的。”

扶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

*

这世道一早就乱了,不再是采诗官初立时的以礼乐治国,世家可以掌权,太后也可以掌权,只要手里有足够的筹码。

而自从去年冬天肃清刘家之后,秦钩大权独揽,又有兵权在手,在朝政上一向为所欲为,强迫世家分田地、交兵权、免赋税。

世家自顾不暇,和这些事情比起来,立后的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

短短半年就换了好几个皇后,这回皇帝又说要重新立后。

朝野见怪不怪,虽有非议,但终究碍于皇帝的权威,不敢轻易开口。

他连风光无限的世家子弟都立过了,遑论扶游。

扶游不过是一个小采诗官,又没什么背景,立了也没什么作用,不值得朝堂上的人替他出头说话。

至于秦钩说自己这回是真喜欢他,当然也没人信。

就跟“狼来了”一样,皇帝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一开始是扶游,后来是晏拂云,再后来是晏知,兜兜转转,又绕到扶游身上。

谁还会信呢?谁信谁是傻子。

只有秦钩自己信了。

他终于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扶游,他开始亲自操办自己和扶游的大婚,给扶游送了更多的珍宝,当做聘礼,给扶游挑选衣料,要和他一起穿红衣。

他甚至想过把扶家仅存的扶游的大伯请过来,参加大婚。

不过扶游拒绝了。

虽然大伯从前对他不怎么好,但是扶游也不想把他拖进火坑。

这天,扶游在秦钩的要求下,试穿大婚当天的礼服。

扶游站在铜镜前,秦钩站在他身后,双手圈了一下他的腰。

“你又变瘦了。”秦钩把手掌放进他背后的腰带里,“走的时候没这么瘦。”

“我……”

秦钩掐着腰带多出来的一截,解下来,放在桌上,用针别上,做了个记号:“出去采诗很辛苦。”

扶游不知道该说什么:“……嗯。”

秦钩又问:“真的不让你家里人来?朋友也没有?”

“没有。”扶游反问,“你不也没有?”

秦钩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嗯,我也没有。”

他从身后抱住扶游,脑袋搁在扶游的肩膀上:“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扶游偏过头,没看他,目光望向窗外。

秦钩抱着他晃了晃:“小……”

他下意识就要喊“小黄雀”,出了口才恍然惊觉扶游不喜欢,连忙改了口:“扶游,你不高兴。”

扶游这才转头看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

这天下午,扶游去看晏知和怀玉。

晏拂云也进宫了,晏家被封,仆从全部遣散,他穿得朴素,脸上手上还有做活弄的伤痕。

他坐在晏知床边,倒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哭哭啼啼地向兄长告状,反倒笑着同他说话,让他放心。

扶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他关上门,一回头,怀玉就站在他身后。

“小呆子。”

扶游朝他摇摇头,然后拉着他去走廊栏杆上坐下说话。

已经是暮春了,今天天气好,万里无云。

从走廊望出去,宫墙庭院一览无余,是秦钩的暗卫探听不到的地方。

扶游道:“你身上可大好了?我已经和兄长说好了……”

怀玉转过头,朝他挑了挑眉:“你和晏知说好了?”

“……好吧,是我单方面说好了。过几天晏家去封邑,会带上你一起的,你尽早收拾一下,不要忘了。”

“嗯。”怀玉抱着手,“那你呢?”

“我还要在这里留一阵子。”

“说实话,我被当细作送进来,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托了你的福,我才能出去,可是你自己……”怀玉叹了一声,“上回你跳个湖还勉强能走,这回恐怕是难了。”

“你放心。”扶游拍拍他的肩膀,朝他笑着,弯了弯眼睛,“我有办法的,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要先把你们都安顿好。”

“你可别做傻事啊。”怀玉看着他,“其实吧,现在皇帝已经承认自己喜欢你,也发现自己离不开你了,你要是留在宫里,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他搂住扶游的肩膀,压低声音:“就像训狗一样,慢慢地训,总会……”

扶游推开他:“我不想训狗,我没把人当做狗看。”

怀玉撇了撇嘴:“行吧。”

傍晚的时候,扶游走出宫殿,回到养居殿。

他抱着手,低着头,一步一步踢着衣摆,晃晃悠悠地回去。

实在是不想回去。

忽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扶游?”

扶游恍惚抬头,看清来人之后,迅速后退一步,扭头就跑。

那人还在后面喊他,只可惜他年老体衰,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扶游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扶游转过宫道,从偏门进了养居殿。

他靠在墙上,手掌按着心口,心有余悸。

是邱老夫子,是他采诗途中的忘年交。

扶游从没跟他讲过自己这三年来在做什么,他已经足够狼狈了,不需要把这种事情再告诉老朋友,让老朋友也跟着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