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阴影(第2/2页)

“请他稍候,我同韩氏说完话便去。”

所有人便都撤了出去,夏洛荻来到韩氏的牢房前,看着她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物事,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紫都长夜尽,死生与君同……”韩氏细细擦干净手上的玉佩,递给夏洛荻,随后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多谢您,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能这般……骗过天下人的眼。”

天牢安静下来,夏洛荻席地而坐,接过那玉佩,道:“当日韩式别庄里,你知道了陛下的身份之后,是当时就想把血诏呈上来吧。”

“是,只是没想到,您拿走了血诏,给了我这个。”韩氏眼眶红着,道,“那是娘娘的贴身之物,不知您是怎么认出来,那是燕州侯给娘娘的定情之物?”

她当时一见这玉佩,就晓得夏洛荻有先皇后的消息,当即便停止了在封琰面前拿出血诏的计划。

“我非凭空论断,一来,紫都对朱京,长夜对天明,暗示的就是‘朱明’两个字。二来,那朱明既有立国称帝之志,想来性情十分高傲,先帝囚他于藏珠殿,他便报复先帝勾引了先皇后。”

韩氏突然凄声骂道:“封逑是个畜生!他为讨好朱明,满宫的后妃都愿意奉至他面前,便是朱明还指名道姓地要皇后,他也……便是下民之家,岂有将正妻舍与外人之理!到后来,那朱明反叛大魏,割地为王,封逑便将气撒在娘娘身上!这是什么世道,便是一国之母,也过得如此生不如死!”

常后不知承受了多少羞辱,以至于躲在地道苟且偷生。

韩氏陷入了回忆里,喃喃道:

“……那一日,先帝派来的内监就拿着鸩酒等在宫外,娘娘同我说,我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比亲姐妹都亲。如今万事休矣,只盼我能出宫去,在乱世里求得一栖身之地。”

“好在我用阴阳壶换了鸩酒,宫人来收尸前,趁着娘娘未醒,我和另一个忠心的宫女倒了两杯酒,当中一杯便是鸩酒,我们约好了,活下来的那个要带着娘娘出宫,我们一起回家乡。”

“我活下来了,把娘娘藏在了地道里,将那宫女梳了浓妆,压上凤冠让宫人们抬走。之后扶鸾宮便空了,虽然萧条,却也让我好能照顾娘娘……我们本能逃出去的,可没过多久,就听说先帝疯癫了,把崔贵妃打断了腿送入了庙里等死,还日日都在烧杀宫妃,马上便要屠来扶鸾宮。”

“娘娘那时腹中的皇孩子已经有了七个月大,实在无力出逃宫禁,便以死要挟让我先走,说宫中还有其他心腹能照顾她。我心中谋划着带娘娘回常氏祖地,便权且出宫布置,可却逢上了赵王、韩王入京。”

泰合十年,赵王封迁、韩王封述借清君侧之名带着大军入京,软禁失去军权的魏皇封逑,占据皇宫,拉开了“三王乱”的序幕。

所谓三王,还要加上一个齐王,只不过他那时屯兵煜州,离炀陵山长路远,背后又有北燕国新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夺走了先机。这三王都想当皇帝,仗着兵多粮广,所到之处横征暴敛以为军资,唯恐被其他二王抢了先,是以他们统治下的炀陵,简直是一片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大江以北,朱明拥兵占据北国三十二州称帝,立国号为燕,正对大魏虎视眈眈,只等这三王开战打个你死我活,他便坐收渔翁之利。

那个年代,虎狼横行,群雄辈出,韩氏一介弱女子,一出宫门只得四处飘零,苟且求生,在赵王、韩王秘密处死先帝火烧宫殿,大肆屠戮宫人之后,韩茉音便从此与宫中断了联系。

直到……越王入京的那日,炀陵上经年虬结的阴云终于拨见了天光。

对于百姓而言,那一夜的惨叫、求饶声过后,清早门外再也没有了敲门让他们交卖命钱的恶卒,取而代之的是不犯秋毫的灵州军,那些为二王收集财宝美女的寻花使、聚宝使都被推到了河边,人头落绕着护城河漂了好几日。

那赵王、韩王的人头就挂在皇宫门上,连带着的还有宣读新帝第一诏——

自今日起,赵、韩二王搜刮之民财皆归还于民,妇女还家团聚,今后若有军士官吏欺压百姓,例同此二王。

韩茉音站在人群里,在一片山呼万岁中,看着意气风发的天子登临帝位。

大魏中兴便在那时起,而后的数年,更是证明了当初的许诺并非虚言。

“……这便是他们找上我时,我没有把血诏交出去的缘由。在我看来,朱明和先帝一样,都是利用完女人之后就抛弃她们之辈。我常氏决不能托付与此人……我更想信一信,想信一信这世上能有人给我们女子一个公道。”

夏洛荻一怔,随即点点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

韩氏哀婉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她紧紧握住夏洛荻的手:“是男孩,还是女孩,现今多大了?”

“十六了,是个男孩。”夏洛荻道,“你想见见他吗?”

韩氏几乎马上就要答应,但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慌张地摇了摇头:“不能……不能让她知道,他们说过,我们在千里之外,一举一动她都知晓。”

夏洛荻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皱眉道:“赤狐山,深宫地道,到处都是这种坐山观虎斗的布局,‘她’到底是谁?”

韩氏眼底露出惊恐之色,紧紧握住夏洛荻的手,忽而口中溢出鲜血,哑声道:“保护好那孩子,到我这里就结束……你要小心,那个可怕的女人,她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