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朱颜断

“小姑姑, 你中毒了。”

一缕缕血丝浮现在朱瑶兮的脖颈上,她自从抓了睚眦后,整个人便狂躁不已,好似被什么影响着心绪。

“天色不早了, 既然输都输了, 就算了吧。若真想活命, 听说兰音师太给人剃度的手艺很厉害,遁入空门让她救一救也算条活路。”睚眦由衷建议道。

朱瑶兮冷笑了一声,道:“谁说我输?鞑靼诸部有的是我的信徒, 你同我回帝江北岸,我自有法子让你站住跟脚。”

“那你要先出得了这个宫。”

趁着藏珠殿火起, 朱瑶兮挟着睚眦躲开禁军的包围,好不容易寻到一条宫道, 通往城墙的方向却被乌压压的禁军堵死了。

她越发焦躁。

她能感到有什么羽毛一样的东西扎进了经络里, 沿着血脉蔓延开, 逐渐灼烧她的肺腑。

“……不可能,西夷百解丸解天下奇毒。”她喃喃说着, 但肺腑的灼烧感越发强烈,以至于眼前开始出现了重影, 逐渐模糊不清, 看不清前面的路。

感到朱瑶兮陡然僵硬了一下,停下步子, 睚眦看着朱瑶兮的指甲深深扣入了他肩上,他没有叫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你即便带我出去又能如何, 我又不想做什么王。”

“……不是你要做王, 是我。”朱瑶兮盯着眼前的地面, 口齿开始不太清楚,“北燕的大军不可能就此吞败,或许这是她为了诈我而故作姿态的谣言。”

睚眦被她一路拖着走,看着她神色逐渐癫狂,终于吐露出了实情。

“三江会投燕,是魏主所布局。”

朱瑶兮顿住了步子:“你说什么?”

“朱明贪图三江会的秦姝,以为他们是真心纳降,围桐州之时用了三江会的降军。”睚眦语调平淡地说着,“我忽然想起来,听我爹说,‘南秦姝’这个名号,还是你献策时定下的,如今败也败在这个名号上,也算是世事无常了。”

当年为摧毁镇国公秦啸这堵魏国的高墙,她为北燕定下“美人换江山”的大计,让封逑和三王逼迫秦啸献女,以致魏国内乱。

如今,那小秦姝却是甘愿以身诱敌军入埋伏。

燕国,成也美人,败也美人。

血丝一点点爬满了朱瑶兮的眼眶,她没有再说什么,对睚眦道:“走,转去后宫找个地方暂避。”

睚眦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边继续带路一边道。

“你这辈子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真就那么舒服?”

“算了,戏本里说的枭雄之辈大约就是你这样的,外人不晓得,你们自己是乐在其中。”

“不像我爹,没什么志气,除了断案就是担心她的头发。”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宫里那些嘈杂的声音不知不觉地都消失了。

整个皇城静幽幽地陷入了一片昏暗,某一刻,朱瑶兮面前模糊的光影亮了起来。

“别动!”

朱瑶兮立刻把手转移到睚眦的脖颈,好似稍一发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一样。

“怎么了?”睚眦道。

“这地方不对。”

“那你让我带什么路,还是说……”睚眦略带嘲讽地说道,“你是看不见了吗,小姑姑?”

朱瑶兮并没有回答他,扣紧了睚眦的脖颈:“你还年轻,应该不想同我陪葬吧?或者说,你死了正合他们的心意,毕竟他们要了断燕地那些残部的野心,不可能容我朱家的血脉留在世上,你最好乖一些……”

“是吗?”

当清冷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时,朱瑶兮当即挟持着睚眦拧转了方向,背靠着木梁,寒声道:“布局不过便暗算,女半相好本事。”

片刻后,朱瑶兮看见眼前模糊的浓雾中,灯火似乎摇曳了一下,大片的漆黑中,她听见夏洛荻那轻缓的脚步好似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动时,她手中似乎还把玩着两枚棋子,彼此碾磨中,缓声道——

“谋士第一,谈笑慎用心,激敌先用嗔。”

“谋士第二,杀人必诛心,众叛亲随离。”

“那乐修篁可还教过你谋士第三,计成当时拂衣去,毁尸灭迹……少废话?”

朱瑶兮神情狰狞,她当然知道此时不宜和夏洛荻纠缠,但先前兰音师太的掌、蓝织萤的毒已让她经络大乱,耳中嗡鸣不休。

她听不出生路在哪儿,也不知夏洛荻埋伏了多少人,唯一能依仗的便是手上的睚眦。

她要赌一把,赌夏洛荻很在意这孩子。

“别动。”朱瑶兮声音嘶哑道,“你再动一步,我会先毁他一双眼。”

夏洛荻果真就不动了,索性坐下来,道:“我不动又如何?恰如你把红线娘娘的身份丢给我一样,便是我今日站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想不出有什么胜机。”

“那是因为你是你,我是我。”朱瑶兮血红的双眼里带着狠戾之色,“有些人是天生要做王的,而有些人,即便我赐你红线娘娘的一切,你都不敢用。”

“你很了解我。”

“当然,你这个人,要杀人必须要先说服自己的道义之心,在我看来,是再愚昧不过的了。我们生在这人世,天赐这般倾国之容,若不争,就是被人践踏,我要赢,唯有赢才能让这世道服膺在我脚下。为此杀一人,和杀百万人与我并无不同!”

“即便秦家与你无冤无仇?”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朱瑶兮越发癫狂,“灭一个秦家于我而言算什么,于这两国交锋又算什么。张家、李家,千万家,乃至万家灯火俱灭,不惜代价,我也要拿到我要的!”

几近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夏洛荻安静地看着穷途末路的朱瑶兮,道:

“……人不能这么活,但,人可以因此,这么死。”

她话音一落,睚眦猛然一拧身挣开了朱瑶兮的束缚,但朱瑶兮神色一凛,快如妖魅般掠出,看似要去抓睚眦,但途中突然朝夏洛荻的方向甩出红绸。

红绸一出,赤练蛇般撕出风声,卷中一人往回一扯。

“我今日虽败,但他日封琰必要拿天下来赎你——”

朱瑶兮确定她卷中一人,但她蓄力一拖,红绸那头却屹如山岳,半分也撼动不得。

紧接着,她听到封琰带着冷漠的声音——

“败寇如你,已不堪论天下。”

随着风声一振,四面八方的弩声连番响起,朱瑶兮头上珠钗落地,长发披散,她那绝代妖娆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某种错愕的的神色。

她不该就这么死,她本应该赢的。

她会一步步建立新的红线教,蚕食大魏,以质子为要挟,兼并两国,然后登临帝王册。

那时,谁都不会想起,她曾是一个被狠心的兄长送给鞑靼人和亲的柔弱小女孩。

那些败者,只配在她脚下匍匐称臣……

鲜血迸出的时候,朱瑶兮的双眼短暂复明了起来,她看见了魏宫朝堂高高的穹顶,看见了殿中犹带血腥味的狼藉宫宴,她还看到了殿外羞惭且愧疚的魏国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