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5

太宰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建于地下的酒吧,灯光是略显安逸的昏黄色。

木质酒吧台已经上了年纪,被顾客们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摩挲出光滑的温润色泽。

酒吧没有窗户。溢散的酒气、烟雾,说话时吐出的热浪,从不同的口中咀嚼着闲言碎语。

纷纷掺杂在一起,却神奇的并不令人厌恶。

氤氲开的光影下,琥珀色的酒液微微颤动。

有人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杯中冰球随之上下轻轻一晃。

梦境宛如上了年纪的老照片,透着些老旧的昏暗感。

声音也像是老过了头的磁带,滋滋啦啦,间或有不协调的消音。

“■■,”红发的、面容看不清的男人把酒杯放下,没什么表情、却很淡然地说:

“你说的硬豆腐,下次做给我尝尝啊。”

他听了便高兴。心想:那说好了哦?我做硬豆腐的水准可是你预料不到的绝顶程度呢!

又有人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吐槽,一边说话还一边推着眼镜。

这个人的面容也看不清楚,却让他不知不觉也露出一个笑来。

坐在吧台椅中间的人听见声音就也探头,很开心地打招呼:“你来了啊,■■!”

在一张旧照片中,唯独这个人没有个人形。

“他”看着像是传统噩梦里会出现的那种形象。漆黑、如影子、又如污泥,从内到外都不堪入目,偏还装作一副笑面、与人笑语。

他看着倒不恐惧,只觉恶心。

————多么可耻。

这时候三个人又聊了起来,红发的男人说了什么“处理了黑手党事务所后面找到的哑弹”、诸如种种、一应琐事,那污泥便兴奋起来,大喊些“■■■,我要拆哑弹!不让我拆哑弹这个黑手党干部我就不做了!”之类的胡言乱语。

他听着就又有点得意,心想:我赢啦。我已经拆过一个哑弹了,成功的时候激动的直接从原地跳起来了哦!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是谁开头,三个人一起举起杯来。

“为了————我们三个人聚在这里。”

“干杯!”

“干杯!”

“干杯!”

他跟着也要举起杯子,老照片却“撕拉”一声、从正中间的人像上,裂开了。

梦境也紧跟着消散。

终于他便想起来:

我不是那污泥。我不是什么人。我谁也不是。

我只是——

那个人影中,其中最深、最黑的一道影子而已。

太宰便恍然醒了。

“……别乱动……!”有人在他耳边说,那声音很大,吵得他头疼欲裂:“医生……喊来了没有?!”

有人迅速放平他的身体。有人抓住他的手臂,按压着止血。

视野里只余下斑驳的色块。

他耳鸣的厉害,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第二次清醒来的更快。

穿刺的疼痛从皮肉上走过。他硬生生痛醒,惨白着一张脸,冷汗涔涔地抬眼望去——

不含丝毫温度的视线,令正在动手术的医生手上动作一颤。

“麻醉药!”医生大喊,“麻醉药加大剂量!”

护士急声说,“不行!再加就超标了!”

“……”太宰沉默了一下,向旁边侧过头。

他嗓子已经哑了,声线却毫无波澜。

“颈动脉。掐晕我。”

太宰命令道。

第三次清醒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恢复意识了。

睁开眼睛之后,太宰治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打量周围环境。

西式古典装潢,窗户打开了,飘着洁白的纱帘。

从窗外松树树顶看来,应当是顶楼吧。

宽大的四柱床,显然已被特意整理过的室内,影响行动的多余装饰暂且被搬运到隔壁。

空气里弥散出消毒液的气味。

这个房间被临时征用,成为了暂时的病房。

那么——

不是医院、而依然是“黄昏之馆”。这一行动之中,一定有什么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吧。

另外随时有医生护士待命,难道是……嗯……

既然如此,停留在急救室不就好了吗。没有必要专门腾出房间给他休息吧。

——之类的话语,并没有说出口。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苏格兰说话了。

“醒了?”

黑发蓝眼的男人微微笑着。

但是不知为何,那个笑容深处蕴含着冷意。

太宰仍躺在床上,只动了动手指。

“感受不到手指的力气?是正常的,还没有恢复过来。”苏格兰说,“不过,这种话不需要我说吧?”

男人垂下眼睛,笑起来:

“那个力度和角度,没有半点经验的人是做不到的吧?更别提仅用一只钢笔割腕了。真了不起呢,小少爷。”

太宰仍然没什么回应,只固执地闭上左眼、睁着右眼,静静仰视着苏格兰。

这个眼底浮现出青黑的男人,便也安静地回望着年仅八岁的男孩:

“…………是真的啊。‘想死’这件事。”他声音轻轻的,“就这么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吗?”

“……”

“……”

宛如对既成事实丧失了解释的心思一样,男孩仅沉默着。

过了片刻,乖巧地张了张嘴巴示意。

“渴了?嗓子痛?没办法呀,虽然大量快速输血了,你毕竟还是陷入失血性休克了嘛,”苏格兰说着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淡盐水喝。”

可是话音落下他也并没有立刻出门,反而像是再也不放心男孩一个人独处一样、掏出手机拨出号码:

“换班。”苏格兰简短地说。

房门打开,莱伊走了进来。

他像是才把香烟掐掉,站在门口散了散烟味才靠近,往床头椅子上一坐。

一低头,那双冷彻的绿眼睛,便无声而不赞同地落在太宰身上。

至于波本在哪?

波本正在通话。

黑皮金发的男人站在走廊上,偶尔烦躁极了似的、来回走两步。

“……哦?你在责备我?”波本连连冷笑,一张俊脸上透出些阴狠:“你又凭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戳人痛脚:“你只不过是和我一样、同样获得了‘代号’的组织成员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我?琴酒?”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波本突然也哑口无言了。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与我们无关、是那小鬼自己割腕的”、“没有阴谋、没有心理暗示、没有诱导自杀”、“哪里敢对组织的继承人不敬啊”、“顶多只是嘴上讽刺了两句而已”之类为自己脱罪的话。

他竟然没能说出来。

无形的硬块堵塞在喉咙里,叫他硬生生晚了几秒,没止住对面冷冰冰的、不容置疑的话语。

另一边说完就挂断了,显然并不打算听波本的解释。

“……”波本甩了甩手机,把它收回衣兜里,按住眉心、抬眼看见苏格兰,不由略显讥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