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宜姝这番话说完, 李瑜就怔怔看着她,那目光也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他又问:“那如果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得胜归来呢?”

花宜姝眨了眨眼, “那便赏, 不过不必太过抬高他们的官职,而是要大大地赏他们银钱,但银钱不可均分, 而要使人编个名目厚此薄彼。人性贪婪,一旦他们觉得不公, 便要心生芥蒂。可他们已经招安,必须遵守朝廷律法,自然不敢反抗上官,只能将苗头对准如今的同僚昔日的兄弟。”

花宜姝说的头头是道,“这些手上沾了人命官司的,都不是良善之辈, 又彼此知根知底,一旦心里存了芥蒂, 只需让人挑拨一二, 立时便能内斗起来。到时候彼此栽赃陷害争权夺利, 不必陛下下手,他们就能争个你死我活。”

花宜姝从小流落青楼,在那个地方, 她见识过最丑恶的人心。

她还记得她年幼时,大老板刚刚接手青楼没多久,当时除了他之外,青楼还有另外两个当家,他们三人一起出钱弄出了醉香楼, 等醉香楼赚钱后,却谁也不甘心只当其中一个老板。毕竟能下金蛋的鸡,谁不想独自占有呢?

那时候岳州刺史还不是花熊。当时的刺史听说从不理事,每日只靠着五石散逍遥快活,于是岳州城就变成了一个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家做主的地方。

他们三人争执不下,终于,另外两个当家带着人手跟大老板打了起来。

大老板手下人少,可他自己却有功夫,打起来倒也不相上下,后来有一日,另外两个当家的手下不知为何纷纷倒戈向大老板。大老板杀了另外两人,彻底坐实了醉香楼大老板的位置。

可是那些背弃两位当家投靠大老板的人,却也得不到重用,再后来,花宜姝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再次有所耳闻时,据说他们要么死了,要么远走他乡。因为那些人有了钱之后烂赌成性酗酒发疯,有的在赌场出老千活生生被打死,有的醉酒回家摔死在臭水沟里,也有的得罪了人被迫远远逃走……

这真是太巧了,怎么那么巧呢?怎么死的刚刚好是那些墙头草呢?

而大老板则出钱出力帮那些死去的人办了丧事,给那些远走的人送了盘缠,人人都赞他仁义。

当时年幼的她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要乖乖的,只要我乖乖的,大老板就不会杀我。

以致后来许多年,她都不敢在大老板面前露出锋芒,假使安墨没有出现,假使岳州没有被破,那么这一辈子,花宜姝都是大老板眼中那个毫无主见、弱小愚蠢的红酥。一直到大老板身死的那一日。

其实从古至今,凡人一直也没有变过。

聪明人从来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终日浑浑噩噩人云亦云,只着眼跟前柴米油盐与短暂利禄。

当年那些人能为了大老板许出的好处背刺前主,等鬼楼的人招安后,他们自然也能为了天子许诺的好处前往边疆,他们只会着眼得胜后即将得到的荣华富贵,而不会去想这背后有什么样的算计,即便其中有几个聪明人想到了又能如何?他们是要抗旨不尊被打入大牢,还是要当个逃兵继续做官府的通缉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踏上朝廷给他们安排的那条路,那样或许还能博个运气。

这番话说完,花宜姝便直直地看向李瑜,掩在袖子下的手也捏紧了。

她私心里觉得,鬼楼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都不是好东西,对付这样的人压根不必心慈手软,既然他们不将别人的命当回事,那也别指望有人将他们的命当回事,自然是要把能利用得都榨取干净,最后再送他们风光上路。这对他们来说也不亏了。

毕竟他们原先可是贼寇,是通缉犯!生前不体面,死后也是个曝尸荒野的命,可等招安后死在战场上,那就是为国捐躯的英豪烈士,能名正言顺地在墓碑上刻字,还能供后人瞻仰敬佩。人这一生区区几十年,不必求活得有多长,但求死得风光气派。可不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花宜姝自认没把那些人算计得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已经是她大发善心悲天悯人了。

但她在李瑜面前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虽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换个聪明点的朝臣也会提出和她差不多的建议,但李瑜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大部分男人双标得很,自己心狠手辣,就是无毒不丈夫,看见个女人心狠点,就觉得十恶不赦。更何况有些男人自己蠢,就见不惯女人聪明,越是和他关系亲密的女人,他越是要贬损操控,如此方能显出自己的权力来。

李瑜尽管不至于如此卑劣,但看见自己的女人心黑手狠,他也一定不会高兴。

花宜姝大可以装傻充愣,反正让男人觉得她蠢笨也并没有害处。但倘若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她在试探,试探李瑜的这份情意能保鲜多久,试探他能为了她容忍多少。

假若试探成功,那她一定会再找件事继续试探,总有一天能摸出李瑜的底线在哪里。

假若试探失败……那她就将李瑜拉到床上成就好事,只要他爽了,她再撒撒娇,那他很轻易就会原谅她之前的“错”,她也就能全身而退了。这也就是花宜姝之前戏弄过李瑜后,迟迟不采了这个小处子的主要原因。

既然李瑜如此看重初夜,那么她自然要把初夜留到合适的时机利用一番,决不能草率给出去。

她自认已经将前后考虑周全,然而也不知为何,当她看向李瑜时,不由自主便想起沔州山洞里相互依偎的那一夜,想起沔州何府中李瑜破门而入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因此只要一想到也许会试探失败,她的心情便糟糕起来,隐隐有一股戾气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在花宜姝与李瑜目光相对时,李瑜也终于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微微蹙眉,低声问:“这是你自己想的?”

【这、这是花宜姝想出来的?不敢相信!】

【可此前她是不知道这些事的,更不可能有谁告知她,只能是花宜姝自己想的!】

【啊!这也太狡猾,太心黑了!】

花宜姝心里一沉,无端烦躁与失望,果然,李瑜跟别的男人也没甚分别。所以她之前在期待什么?

注视着李瑜冷冰冰的脸,花宜姝心里也冰封似的,彻底冷了下来。

她嘴角勾起,正要实施试探失败后的引诱,耳边毫无预兆地炸起一串呐喊,吓得她怔愣当场、表情空白。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花宜姝,好狡诈、好心狠!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朕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