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娇羞,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寒月冷, 一室寂静。

卫国公正值壮年,又在宦海中沉浮许多年,见惯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同僚, 此时被天子这一番直白至极的话怼到脸上, 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一面想,天子过了年才满十九、虚二十, 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也是寻常,更何况他过去就不是个肯依着规矩办事的;另一面又忍不住想, 天子这些年愈发深沉,谁又能猜得准他心中真正在想什么呢?

“陛下……”卫国公忍不住道:“还请陛下明示。”

烛光之下,年轻的天子微微蹙起了眉心,一张过于锋锐的面孔在此时更加显得冰冷难以接近。

然而他心里充满了迷惑。

舅舅要他明示?他不是已经明示了?难道还要他把拒绝崔思玉等崔家女子的原因一一说个清楚明白?倒也并非不能。

李瑜开始在心里细数:首先,他不喜欢崔思玉,崔思玉也不喜欢他, 为何要将两个互相不喜的人凑在一起呢?道家讲顺其自然,倘若不是这层身份紧固, 崔思玉自然而然不会有接近他的念头;其次, 他的时间是有限的, 每日除去睡觉那三分之一,除去处置政务那三分之一,能陪伴花宜姝的时间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其实细算下来,连三分之一也不到,一寸光阴一寸金,这么小小的时间,他自己都不够用, 怎么舍得让新人来分走?

其三,菩萨说一切皆空,可凡人生在浊世中,怎么可能两眼空空呢?卫国公是他的亲舅舅,当年没有他帮着太后多方筹谋,也许李瑜活不到今日,李瑜真不希望权力财色迷了舅舅的眼。他自己都做不到,他也不敢肯定别人能做到。他不希望舅舅在他心中变得面目可憎。

李瑜动了动唇,想要解释,然而他的心里话足有二百八十个字,如此啰啰嗦嗦地解释,似乎有损威严。况且舅舅是个聪明人,他提点一句,舅舅应当能明悟。

于是李瑜想了想,开口吐出几个字:“崔家的权势已经足够了。”

闻言,卫国公瞳孔骤然一颤,面皮也微微抖动了一下,片刻后他抬手深深一揖,“微臣明白了。”

他声音微沉,掩去了喉头的一声叹息。太后娘娘总想着亲上加亲,看不上崔家之外的其他女子,可是天子已经长大了啊,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依靠母族的孩子了,崔家如今的如日中天,终究是令天子忌惮了。

李瑜忙双手扶起他,不让卫国公这个礼行下去,“此处不是朝堂,舅舅不必多礼。”

李瑜心中欣慰:我佛不度人,有心者自度,果然不错,舅舅立刻就自己悟到了!

省却了一番口舌的李瑜心情愉悦,想起来花宜姝夸过他笑起来好看,便试着朝自家聪明的舅舅露出一个笑来。

卫国公:……

见天子朝他露出冷笑,卫国公心肝一颤,得亏此时站在平地上,否则他就摔了。

发觉舅舅的那目光不似赞赏,李瑜慢慢收回了笑容,开始怀疑自己几天没练习微笑,是否发挥失常。

他沉思时习惯表情冰冷,于是在卫国公看来,这皇帝外甥是又在暗示他,可他都已经放弃让女儿入宫了,陛下能暗示他什么?莫非……

卫国公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李瑜颔首,“你说。”

卫国公开口,“微臣年事已高,近来渐渐力不从心,恳请辞去吏部尚书一职。”

这话说出口,卫国公只觉浑身一轻,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皇帝都表明了对崔家权势的忌惮,他此时不辞官,难道还要等着被天子找由头发落吗?

李瑜:……

他看了看卫国公红润的肤色,又看了看卫国公乌黑的头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嘀咕起来:舅舅今年才三十八岁,正是壮年,这就想要辞官养老了?莫非不想帮朕了?朕可是他的亲外甥啊!

他想要假装没听见,奈何身边人似乎总误解他的意思,李瑜不用想也能预见,假如他今晚不说个清楚,明日舅舅就能上折子辞官。他摇头驳回了卫国公辞官的请求,见卫国公面露迷茫,忽然换了个话头,“表妹也是适龄的年纪,既然不入宫,也该配个好人家了。”

李瑜做媒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没等卫国公细细思量这里头有多少算计防备,他就接着道:“朕看张达先就很不错。”张达先如今是龙武卫的统领,之前还有些走后门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但是自从他在巫州打鬼楼立了功后,这个统领的位置就坐稳了,李瑜打算将他抬做羽林军的指挥,让副统领升任正统领,再将林侍卫抬做副统领。

虽然张达先喜欢萧青,但萧青又不喜欢他,李瑜看得明白,喜欢萧青的人那么多,可她对张达先却是最冷淡的,既然如此,何不跟崔思玉相看相看,也许他们能看对眼呢?

卫国公惊讶,张达先是镇国公最疼爱的孙子,将来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天子不是忌惮崔家的地位?怎么竟肯让他的女儿与张家联姻?他都打算让女儿低嫁了。

不等卫国公开口,李瑜又继续道:“朕看元宵那天,宫里好好办个宴,再把张家、郑家、凤家……的适龄男子都叫来,让表妹好好看看,她相中哪个,朕就为他们赐婚,舅舅觉得可好?”

陛下数出的这几家,可都是与崔家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卫国公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是自己误会了,陛下没有兔死狗烹的意思?只是找借口拒绝他的女儿?

一直到天子离开,卫国公都捉摸不透这年轻人的想法。他将一切想得太深了,殊不知李瑜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不想要有第三个人来浪费他的三分之一。

***

拜访舅家的目的达成,李瑜马不停蹄就赶去了花宜姝下榻的那家客栈。

这客栈地处稍偏,但地方宽敞,从大门进去后有数不清的屋舍,还有单独隔开的几个小院子,供那些有要求的客人居住。

花宜姝包下了邻近的两个院子,一个让那老人和一些侍卫居住,另一个她和安墨以及几名侍女居住。

李瑜还没靠近,先有内侍往前传话,守在院子门口的林侍卫正想入内通报,却见那内侍连连摆手,是一个不必声张的手势,接着天子就过去了,脚步极轻,悄无声息,步伐却略快。

林侍卫微微迷惑,陛下为何要静悄悄的?这架势,瞧着怎么像丈夫捉奸?

不,一定是他想多了。

月上中天,呵气成雾。

客栈院子里只有两盏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李瑜抬脚跨进去,心脏紧张得不住加快。他一路都在担心,然他不是担心花宜姝,他是担心花宜姝救下的那个男人。

民间骗术中有一种手段,骗子一伙会在半道上故意做出见义勇为却遭打压的惨状,引得人钦佩同情并出手相救,人往往不会警惕自己救下的人,更何况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救下的是一个好人,更加不会去防备,就这么被骗得人财两空的例子多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