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蓄谋已久

信件来自襄邑, 又和睢鹭有关,信中内容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从京城到襄邑, 往返快马加鞭也得好几日时间, 而从睢鹭拦下乐安车驾那日,直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十日时间, 再加上调查的时间,那么恐怕早在第一天, 乐安便已经命人调查他了。

这也正常。

平白冒出一个人拦下公主车驾说要自荐为夫,任他再怎么巧舌如簧,舌绽莲花,说自己身家清白,别无他念,只要不是傻子, 都会知道要摸摸他的底。

乐安公主当然不是傻子。

于是他的老底儿便全被揭了。

而只看那些信件的厚度, 便可知道, 睢鹭的过去, 断然不可能像他曾经说过的那么简单。

睢鹭看着那厚厚一沓信件,目光未动, 半晌, 看向乐安, 道:“公主, 这些信,可否让臣一观。”

乐安没回答,却直接拢起那些信件,递给他。

睢鹭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不再说话,只低头看那些信。

信件很多,字也很多,但睢鹭看得飞快,几乎是一目十行,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否看清信上所写,但乐安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他看完所有信件。

“如何,可有谬误?”乐安问道。

睢鹭抬头:“没有,公主的人做事很得力,来龙去脉,大大小小,查地很详细。”

是的,非常详细。

信上写了很多,但概括起来,却实在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左不过是豪强恃强凌弱,小户家破人亡。

而起因,不过是同窗不合,少年口角。

就像乐安曾经在刘小姐那里听说过的,睢鹭曾在襄邑的县学读书,少年绝色,竟引得无数人镇日守在县学门口,就为一睹少年风姿,却因为人多堵了出路,引起其他同窗们的不满,只得从县学退了,在家读书。

——然而这不过是表面上的说法。

襄邑小小一个县,人口本就不多,就算睢鹭如此绝色,引得众人围观,也只有灯会那种百姓人人皆上街的场合,才可能造成拥堵,普通日子,哪有那么多闲人,能把县学大门堵地其他学子都进出不得?

不过是有人嫉恨睢鹭受欢迎,找出的借口罢了。

而这个人,姓卢,是襄邑县令之子,更是卢家人。

没错,就是那个卢家人。

虽然只是再偏远不过的一个分枝,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还只做着一个小小的县令。

然而,县令听着虽小,在他统辖的治下,却比皇帝还要管用,百姓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却不能不晓得管着他们的县令是谁,尤其是襄邑的这个卢县令,在襄邑扎根数年,早就成了当地一霸。

县令之子讨厌睢鹭,甚至不用明说,只是暗示一下,县学教谕便主动来劝退睢鹭。

睢鹭自然不服,与县令之子发生了口角,甚至推搡间两人都忍不住动了手,结果睢鹭毫发无伤,县令之子却被打破了脸,在许多同窗面前丢了面子。

本来只是想要将睢鹭逐出县学,这么一来,却是不狠狠发泄一番不能罢休。

睢家算得上小富之家,家有良田百亩,县城里还有一个铺子。

只是随便找个由头,县令之子便带着一堆家丁和衙卫,砸了睢家的铺子,打砸中,反抗的睢父被“失手”打死,睢母重伤。

睢鹭用光了家产,遣散了少许家仆,其中包括跟他一起长大情同兄弟的随从,甚至贱价变卖了田地,却还是没能救回母亲的命。

几乎是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但却求告无门。

在之后近一年的时间里,睢鹭没有读书,没有营生,四处奔波,只为求一个公道。

然而公道没有那么好求,杀人凶手的父亲自然给不了他公道,其他当地或左近有名望的人家,也不会冒着得罪地头蛇的风险帮睢鹭一个平民,就连卢县令的顶头上司,宋州刺史,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不愿得罪卢县令,更不愿得罪卢县令背后的卢家。

不仅求告无门,睢鹭甚至要时时提防着自己的性命也被害去,只能遮掩面容,东躲西藏,甚至跟着些镖师武夫学了许多江湖手段,才能一直支撑下去。

一直支撑到,宋州刺史换了人。

新任宋州刺史周先白,延熙三年进士,出身寒门,官声良好。

不管是真的良好,还是装的良好,但凡有一丝希望,睢鹭都要抓住。

睢鹭再次敲响了州衙大门的鸣冤鼓。

而这一次,他终于求到了他的公道。

周先白新官上任,却丝毫不惧卢县令盘桓当地多年,也不惧他出身卢家,接了睢鹭的诉状,当即便开始彻查,而事实如何,其实清清楚楚,很好查明,毕竟当年县令之子甚至掩饰都不屑掩饰,直接亲身带着县衙衙卫去打砸杀人,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目睹。

结果如此清晰,断案便也十分爽快。

县令之子杀人,其又无功名无功勋无任何可免责的借口,按律当斩,而卢县令徇私枉法,也被周先白一纸上报到京城,于是最终,杀人的偿命,枉法的免官。

睢鹭大仇得报。

再之后,就是今春又行科举。

睢鹭在坟前拜过亡父亡母,收拾行囊,起身,进京。

*

“所以,你是故意接近卢嗣卿。”乐安淡淡道,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笃定。

睢鹭笑笑,没有否认。

“你想把整个卢家都拔掉?”乐安又道,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问句。

睢鹭摇头。

“不。”他说,“我只是想看看。”

“看看那些人口中不可一世的卢家到底是什么模样,为何一个旁支别系,一个根本无足轻重的卢家人,都能凭着仅仅一个姓氏,就在地方作威作福。”

乐安沉默。

半晌,才又道:“看的结果呢?”

睢鹭又笑笑。

“公主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看向书案上,除了那沓信件外,另一件东西。

一篇策论。

一篇乐安早早就看过,甚至为此找上齐庸言的策论。

乐安拿起那张薄薄的纸。

洋洋千言,挥挥洒洒,字里行间满是少年的意气,然而意气之下,却是潜藏的冷厉和机锋,暗示世家势大乃是亡国之兆,王朝若要前行,百姓若要安宁,就必须要抑制世家,打击兼田。

乐安当初以为,是卢嗣卿找代笔为自己脸上增光。

甚至还很有些疑惑,找代笔也就找代笔,其实早就司空见惯了,可怎么能如此疏忽,连代笔写出的文章都不仔细看一眼,就敢放入要向达官显贵行卷的文集中,公然当做自己的文章?

乐安当时只以为卢嗣卿是个傻叉。

如今看来,傻叉的确坐实了,只是还要再加个色令智昏。

“让我猜一猜,”乐安道,“是你主动把这篇文章给了卢嗣卿,并且让他加入要投卷的文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