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我们的战争(十)

“那可是诺斯克联邦啊!”

王都东城区最热闹的商业街,一家会员制的沙龙中,一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男士正装外套的先生愤愤地将报纸拍到茶几上,不满地对同伴们抱怨道:“居然把那样的强盗请到家里来,王室到底在想什么?”

“可不是吗,奥狄斯家才刚刚迁走呢,要不是‘南方’那帮家伙正好接手了奥狄斯领,说不准那些强盗打到家门口来了咱们还一无所知。”另一位同样身着男士正装的中年男人满腹怨言地接话。

“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奥狄斯家就是因为这样才提前跑掉的吗?”

“谁知道奥狄斯领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南方’那帮人到底能不能挡住诺斯克人?因纳得立广播台放出的那些消息到底可不可信?”

“国王港那边据说昨天还看见过从因纳得立过来的船队,但那些船员也不清楚下游的情况……”

“太糟糕了,我们公司还有一批送往诺斯克的货没发出去……”

这种会员制的沙龙大多都拥有那么几位贵族会员,但显然,贵族会员们并不需要特意跑来沙龙中聚会、交换情报……真正私密性的、重要的事儿,贵族们可不会特意跑到公开场所来交流。

此刻,大清早便匆匆赶来聚会的先生们,不过是看似离“上流”很近、但其实更接近底层的中产罢了。

南方的亡灵政权与王都的王室隔空打舆论战,这些从平民中脱颖而出的中产精英们虽然没有“上流圈子”的信息渠道,但也隐约解读出了一丝很不妙的危险气息……切确地说,是与自家饭碗息息相关的危机感。

王室,与南方那边彻底撕破脸了!

连诺斯克联邦这个素日里东部国家尽皆避之唯恐不及的“好邻居”都请进国门,王室这次显然已经不打算再虚与委蛇,要与亡灵政权刺刀见血了!

这种可怕的危机预感,比战争的威胁更让王都的中产们坐立难安。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王都的中产们虽然并没机会接触到地球位面某位大佬的神作,这些中产的本质依然跟地球位面的小资产阶级如出一辙,都具有该阶级特有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比统治阶级更惧怕动荡和变革,反对一切会导致他们自身财产受到负面影响的社会变化。

依附贵族而生、依靠为贵族打理财产、为贵族提供职业服务的王都中产,痛恨威胁到贵族地位的亡灵政权;但若是王室硬气起来与亡灵政权拼命,他们的怨恨目标又会转向王室。

大家坐下来像个文明人一样玩政治游戏不好吗,没事赌什么“国运”?赢了还罢,输了岂不是要所有人都得给你们陪葬!

一想到南方三领那些被吊死、被抄家的贵族,中产们就愁得揪头发——王都贵族若是也给亡灵政权的剃刀过一遍,在场的这些先生们,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要失业!

当然,怨恨王室没事找事的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这些中产的先生们只能埋怨王室找了个不靠谱的强盗友邦……反正诺斯克联邦本来就以作风霸道强盗闻名,东部王国人尽皆知。

中产们只敢绕着弯子抱怨王室,王都的市民可没有这么“斯文”。

如果说“塔兰坦系”放出的“有敌人正在入侵我们,我们正在组织反击”消息让王都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无数市民心生不安的话,王室喉舌在报纸上大肆“辟谣”的“友邦入境平叛”,就是让无数市民感觉荒诞了。

西城区和南城区的平民街区、国王港西区的酒吧街、水手区等地,无数市民恼火地走出家门、与熟识的人聚会,唾沫横飞地批判报纸上那些荒唐的报道内容。

蹲在王都广播大楼对面街边摆擦鞋摊的布鲁克,一大早就看到附近居民在街尾处的小酒馆处汇聚;不时有人愤慨地当众挥舞报纸和他们这个地下活动小组偷偷印发散布的传单、指责王室出了个馊主意。

“从来没有听说过请强盗到家里来帮忙对付自家人的!国王陛下还是噩梦屠夫的追随者呢!”

“我可不想哪天一出门,就被别人告知说咱们莱茵人也变成诺斯克人了!”

“王室真是糊涂了,诺斯克联邦有多么霸道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风暴教会来了以后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同时交两份十一税吗!我们家可交不起!”

“金币教会的大神官不是也在咱们王都吗,怎么就不管一管这事儿?”

“塔兰坦亡灵还是快点赶走那些诺斯克人吧!”

竖着耳朵偷听的布鲁克,硬绷着脸不让情绪流露出来。

亡灵政权和王室争夺国家主导权,谁胜谁负,王都市民们并不很关心——这个异界,不,即使是地球上的不少国家和地区,也并没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种传统武德。

但王都市民不在乎国家权力归谁,对他们自身的利益是否受影响却会非常在乎!

地下活动小组熬夜散出去的传单,就针对市民的利益立场、贴心地为市民们算了笔非常简单、连小孩子都不会算错的账:

诺斯克联邦的霸道人尽皆知,人家来帮你打仗,打完了会老老实实收拾东西走人吗?那肯定不会。

诺斯克联邦是风暴教会的联邦,风暴教会是要收教会税的;若风暴教会不打算与金币教会正面开战、或是短期内斗不出结果,那么莱茵人就得交两笔十一税。

而亡灵政权,并不额外收税!

报纸一出,小账一算,原本不在乎神仙打架谁胜谁负的王都市民,必须得给激出倾向性来……

在没得选的情况下,作为国家至高无上权力象征的王室拿出什么政策,国民都得捏着鼻子受着;但如果有了新的选择,这个新选择还更愿意当人,那么国民会选哪边不言而喻。

“人民群众,是最有韧性、最具包容性的群体,只要少从他们那儿拿走一些东西,让他们能活得下去,他们就愿意忍受并不公正的对待。”

布鲁克遥望着只能在街头表达愤怒、却无法做出任何实际行为来维护自身利益的市民们,心中默默回忆着赵蓁蓁灌输给他的知识。

“可如果换成是中产、贵族、王室,别说是少从他们那儿拿走一些东西了,只是让他们少拿一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就会暴跳如雷,就会想尽办法来反对你,乃至消灭你。”

布鲁克默默扭头,看向王宫方向。

在他这个位置自然是看不到王宫的,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高高的内城墙。

王宫还在那高高的内城墙之后。

那道遥望过去仿佛触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内城墙,在布鲁克的视线中,恍惚间竟与曾经困住他的会所外墙重叠。

布鲁克隐隐有些不适,但并没有产生逃避的想法,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