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丛霁不及入眠,突然觉察到温祈的视线,当即起身,行至池畔,探过首去,又亲了亲温祈的额头:“莫怕。”

温祈一手揪着丛霁的衣襟,一手写道:陛下不去临幸妃嫔么?

朕并无妃嫔可临幸。

丛霁轻抚着温祈的手背道:“朕不走,朕夜宿于这丹泉殿,陪伴于你。”

温祈心生欢喜:陛下认为我较妃嫔紧要么?

丛霁莞尔笑道:“对,你较妃嫔紧要。”

我为何要将自己与这暴君的妃嫔相较?

温祈松开丛霁的衣襟,登时陷入了沉思。

丛霁起身,回到了软榻之上,堪堪阖上双目,再次觉察到了温祈的视线。

他掀开眼帘,望向温祈:“还要亲亲么?”

温祈猛然摇首,背过身去,旋即猛然回过身,鬼使神差地问道:陛下能否牵我的手?

丛霁怔了怔,并未拒绝,遂下得床榻,到了池畔,低下身,向着温祈伸出手去。

温祈全然不知自己适才为何会那般要求,瞧着丛霁的右手,迟疑须臾,才从池水中伸出手来,将这右手握住了。

丛霁的掌心以及虎口长有剑茧,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手指骨节分明。

便是这右手曾为他……

他不由面染桃花,羞耻不已,慌忙将这右手放开了。

丛霁探了探温祈的额头,见温祈并未发热,霎时了然于胸,促狭地道:“你想到什么了?”

温祈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未想。

丛霁以右手食指指腹从温祈额头摩挲至温祈宛若上了口脂的唇瓣,继而揉捏着温祈的耳垂,慢条斯理地道:“你既然什么都未想,何以面红耳赤?”

温祈扯谎道:我发热了。

丛霁毫不留情地将温祈揭穿了:“你并未发热。”

我发热了。温祈坚持道,我的体温虽然较陛下低一些,但我乃是鲛人,我现下并非鲛人正常的体温。

丛霁的指腹滑至温祈的耳廓、耳孔,又至耳尖,以及其上的耳鳍,才扬声道:“宣今日值夜的太医来为主子看诊。”

温祈猝不及防,何曾有人如此细致地摩挲过他的耳朵?

“嗯……不要……”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令他自己更为羞耻的声音来。

他全然顾不得会惹怒这暴君,即刻拨开暴君的指尖,将自己整副身体没入了池水中。

他甚是厌恶被这暴君碰触,又甚是欢喜。

不对,仅有厌恶,并无欢喜。

陡然间,他闻得那暴君道:“温祈,出来罢,让杨太医为你诊脉。”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似乎还红着,遂仅从池水中伸出了右手。

未多久,他又闻得杨太医道:“主子确实发热了,陛下,老臣这便去煎药。”

却原来,我是真的发热了,怪不得会面红耳赤。

我果然不是因为想到那暴君曾用右手为我……才面红耳赤的,更不是因为那暴君的碰触才面红耳赤的。

他浮出了池面,义正言辞地道:陛下方才污蔑于我,我确实发热了。

这温祈其实并未发热,是自己命杨太医那般诊断的,丛霁忍着笑意道:“对,全数是朕的不是。”

温祈窥见丛霁眸中隐约的笑意,气鼓鼓地道:我都发热了,陛下为何还要取笑于我?

丛霁歉然地道:你大人大量,莫要怪罪于朕。

温祈见丛霁认错,一双手肘抵于织皮之上,托着腮,同时得意洋洋地摇着鲛尾。

丛霁暗笑,面上自责地道:“你为何会发热?是朕何处照顾不周么?”

温祈装模作样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大抵是做了噩梦的缘故罢。

下一瞬,他又被吻住了额头。

丛霁正色道:“多亲亲便不会做噩梦了。”

温祈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

半个时辰后,杨太医亲自端着食案来了,食案上放着一碗汤药,热气腾腾。

丛霁亲手端了汤药,送至温祈唇边。

生前,温祈自降生便汤药不断,一身的药味,似乎连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汤药,而非血液。

是以,他能一眨不眨地将苦涩至极的汤药一饮而尽。

然而,他眼下这副身体乃是鲛人,他就着碗口,方要饮下,汤药仅沾了唇瓣,他便受不住了。

又苦又涩,且太烫了些。

生前,他从未觉得汤药这般难以入口。

他仰起首来,苦着脸道:陛下,太烫了。

“抱歉,是朕顾虑不周,你乃是鲛人,这汤药确实太烫了些。”丛霁揉着温祈的发丝,见温祈露出逃过一劫的神色,使坏道,“那便晾凉些再饮罢。”

温祈现下乃是“发热的病患”,不好拒绝,只能委曲求全地道:好罢。

过了片刻,丛霁端起汤药,吹了吹,继而往温祈唇边送:“喝罢,已凉了许多。”

温祈逼着自己饮了一口,又逼着自己咽下了。

好苦……

他硬生生地饮了小半碗汤药,一阵难受,正欲求丛霁免了他的汤药,却见丛霁将汤药放回了食案之上。

丛霁终究舍不得欺负温祈,朝着候于一旁的杨太医道:“将这汤药撤下罢。”

杨太医恭声道:“陛下,老臣明日是否要为主子再煎上一贴汤药?”

不要,我不要再饮汤药了。

温祈几乎要哭出来了。

丛霁瞧着温祈可怜兮兮的模样,摆摆手道:“杨爱卿医术高明,必定药到病除,这半碗汤药饮下,应当足以驱散病魔。杨爱卿这便退下罢。”

温祈如释重负,暗暗地舒了口气。

可惜,他的情绪并未逃过丛霁的双目,丛霁心下失笑,面上紧张地道:“好些了么?”

温祈腹诽道:哪有人一饮下汤药便能立刻好起来的,总得等汤药奏效罢。

但为了避免再受汤药的折磨,他仍是颔首道:好多了。

丛霁着内侍取了一罐子蜜饯来,捏了一颗冰糖杨梅,喂予温祈。

生前,他年幼之时,母亲将所有的积蓄都用于汤药上了,全无余钱为他买蜜饯。

待他长大些,母亲因一手的好刺绣赚了银两,但他已然习惯了,无须蜜饯去苦味。

故而,他从未吃过蜜饯,只在书中看到过关于蜜饯的描述。

被丛霁捏于指尖的蜜饯应当是冰糖杨梅。

他曾吃过新鲜的杨梅,却不知被做成蜜饯后,杨梅竟小了这样多,是腌制之中,汁水渗出之故么?亦或是做蜜饯的杨梅原就是颗粒不大的杨梅?

他启唇,叼走了丛霁指尖的冰糖杨梅,这冰糖杨梅酸甜可口,唇齿生香。

丛霁的指尖突地被温祈的唇瓣内里与舌头触及,感受到了微微的凉意,尚有一丝药香。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顿生恍惚,忽而被温祈覆上了手腕。

温祈写了又写,但丛霁一直未理会他,他不得不伸手覆上丛霁的手腕,以引起丛霁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