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陷阱(第2/3页)

我忽然看到外面漆黑的夜晚,在深夜的街道上行走,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吻痕,我咽下那些糟糕的借口,不再试图擦掉那个吻痕。

过了十一点半,我们走到车站广场。海棠在一旁等着,我挎着提包,挺着膨胀的小腹去了趟厕所。我在小便时被人捂住了嘴巴,没来得及反抗,一块砖头似的东西就砸到了我的脑袋上,这让我昏迷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清醒过来。

我的天灵盖上被砸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肿块,幸运的是没有流血。我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被剥去了外衣,还被剪掉了发髻,我的提包不见了,身边只有一件脏兮兮的大衣,像一团绿色的蛇皮堆在地上。我就知道是那个人干的,这些盗贼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我的喉咙灼热发苦,整个人因头痛而反胃。海棠肯定正焦急地在广场上等待着,我用那件大衣裹住了自己发抖的身体,扶着墙面走出厕所。

他的独白(2)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我狼狈地走出厕所,来到车站广场。在广场中央的镜面旁边,我分辨出留在人群中尚未离去的海棠,这让我得到了一点儿慰藉。我一口气跑了过去,来到她面前时,另一个人引开了我的注意,他早已经打量了我一些时间,那陌生的诡异的眼神,让我躲避不及。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伪装成我的模样,我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他用单手护住海棠,说:“我们认识吗?”

我注意到他丝毫不乱的装束,紧实的发髻和绝对无辜的表情,当他开始询问我的名字,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夺了身份。我想不起该如何应对,提包里的证件、衣服,他拥有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一切,还有最重要的人证——海棠。除此之外,我还能如何证明我的存在和身份呢?

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了,我怀疑我是从车站广场中间的镜面里走出来的一个倒影。

“你是谁!”他再次问道,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恐。

我绝望了,这时候只有一个名字像爬过厨房地板的蟑螂那般闪过我空白的大脑,于是报出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端木承时。”

之后,我便惊恐地走开了。

当我看到他们重新走进车站,而不是相伴离去时,我彻底绝望了——或许自己并不存在。一旦开始怀疑,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假起来。

我逃了票,跟在他们后面走进车厢,先后两个检票员都没有为难我,只有保安警惕地打量着我。我试着接近他们的包厢——那个昨天我和海棠住过的包厢,来到门口,我开始听到海棠的声音:“都是时间,是时间让我们彼此相爱,也是时间让我们变得相互陌生……”

我颓废地退回走廊里,坐在厕所门口的凳子上。这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我对着镜子观望,自己可真够狼狈的。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湿漉漉、肮脏的绿色大衣,海棠的唇印还印在我的脖子上,我开始心痛起来,我想起自己答应过海棠,所以直到中午,我才能擦掉那个唇印。整个上午我都在胡思乱想,一些想法像月光下的蝙蝠一样短暂,扑朔迷离、难以锁定。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被世界遗弃了,就像我曾无数次地厌弃过它那样。

到了中午,海棠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我在厕所门口堵住她。我撩开自己额上的头发,尽力向她还原自己本来的相貌。海棠开始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开始用提包中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是去年夏天她为我买的羊皮提包,至今价格不明,里面装着400元现金和一些零钱、一包拆开的纸巾、一支口红、一台用旧了的索尼数码相机、两条相互纠缠的黑色拢发皮筋和一把水果刀。她还在呼唤我的名字,从轻呼变为叫喊,紧接着,那个人从包厢里冲了出来,喘着气对我挥舞着拳头。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保安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把抱在胸口的帽子在头上戴好扶正,从腰间抽出来一条警棍。

“不管你是谁,如果再在车上打扰其他乘客,我就要报警了。”

他用警棍抵在我的肩膀上,迫使我后退了两步。

“不准你再接近这两位乘客的包厢,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想起自己逃票的身份,为了避免陷入更大的麻烦,我只好很配合地走开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没再从包厢里出来,我一直守在车厢尽头的厕所旁,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到了晚上,那个男人走出包厢,在走廊里点了一支烟。我正考虑要不要上去和他单独谈谈,他忽然又进去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包厢,这一次,我看到他在给海棠涂抹口红,这让我勃然大怒,我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更大的不幸,尽管我一直在沉默中怒吼着万万不可——她还是吻了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那一吻使我彻底清醒过来,我不再怀疑自己的存在,因为我能触摸到那无比坚硬和实在的仇恨。

火车到站之时,一道灵光闪过我的大脑。我匆忙跳下车,朝着广场厕所的方向跑去。这将是我一生中最鬼使神差却又绝对自信的决定,我躲在一个由隔板组成的便溺室里,静候着他的到来,我知道他会过来。五分钟后,他果然过来了。他开始小便,我取下马桶水箱上厚厚的陶瓷盖子,悄悄地接近过去。不等回头,他就已经被我利索地击昏在地上。我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提包,我在里面找到水果刀,迅速地割下他的头发,用来填充自己的发髻,又用皮筋在头顶扎好。最后,我剥下他的衣物,穿到自己身上,只把那件大衣留给他。

刚刚走出厕所,我就找回了海棠那温柔的眼神。

“我刚才不小心把那个唇印弄花了,就洗掉了它,我不是故意的。”为了那个吻痕,我伪装出近乎完美的羞愧。

她笑了,柔软的嘴唇再一次贴近了我的脖颈,那一吻如此温柔,给了我巨大的满足和心安。我挽着她的腰肢,离开了车站广场。

医院对谈(2)

他长篇大论的独白终于结束了,只有骄傲还留在脸上。我失望地叹了口气,说:“我们讨论的不是尼采的永恒轮回,也不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而是你现在的感情问题。”

他有些不满:“你说过信任是这次心理咨询最基本的前提,我已经毫无隐瞒地说了一整天,可是你这个医生做了什么?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我倒了杯水递过去,说:“是海棠——我是指你的妻子,是她带你过来的,对吗?”

他接过杯子,气愤地点了点头,说:“是她,这种事我总不能自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