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水鱼在下弦庄(第2/6页)

康叔说以叶水鱼的性格和身手,若是有人想在公交车上摸她的小腿,定会被她把手踩在脚下。这时候的叶水鱼穿的不是懒汉鞋,而是一双红色高跟鞋,鞋跟儿像鹅卵石一样坚硬,踩在人家手上能听到恐怖的声音。如果是性骚扰被她踩到手,她便以那只手为支点转动自己的脚,仿佛在踩一个烟头上,而且不过三站不会见她松开脚。被踩的人一路单膝,跪在叶水鱼面前,挤着眼睛咬另一只手,仿佛在向她求婚。

叶水鱼乘公交不假,后来戴口罩也不假,不过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关系。

康叔和我谈公交车那段是在他送我去考驾照的路上,康叔在1999年考了个教官证,便辞去了初中语文教师的工作,至今都在樊阳市的红星驾校当教官。后来,我在红星驾校里取得自己的个人驾照,康叔说如果愿意(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愿意),他能直接帮我打印驾照,根本就不用考试(小林婶子就是直接拿的驾照)。

康叔说叶水鱼戴口罩不假,不过肯定不是为了防止性骚扰。据他回忆,叶水鱼在理发店当理发师,你若前去理发,她就露着肚脐儿在你身后扭来扭去,就像我考低分时班主任捏着试卷在我面前晃荡。康叔说叶水鱼的肚脐儿是竖着的,两头尖中间宽,像猫的瞳孔,十分性感。这时候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肚皮舞上,觉得自己十分下流。

叶水鱼给康叔理过几次头,因为康叔不想在她心中留下无趣的印象,他放弃了自己最热爱的平头,让她理过中分、四六分乃至二八分,用过九毫米卡尺、六毫米卡尺和三毫米卡尺,另外还剃过两次光头。据康叔所言,给男人剃光头的时候,叶水鱼会戴着一只口罩。朴实无华的白色口罩,被叶水鱼戴起来十分诱惑(康叔说,看叶水鱼取下口罩挂在衣架上,就像在看她刚脱下一件内衣),所以为了防止性骚扰而戴口罩之说完全是无耻的杜撰。康叔说:“正好相反,等叶水鱼决定戴口罩上街时,她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我们下弦庄南边不远处有一排小山脉,我小时候附近有很多废弃的采矿场,如今已经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据康叔所说,那排小山脉矿产丰富,有着很客观的玉矿和煤矿。如今,距下弦庄三十多公里外的樊阳城里,有很多小商贩蹲在天桥上撑着遮阳伞卖假玉,他们声称那些玉产于此地,其实此地的采玉场已经废弃二十年有余了。后来我念小学的时候,组织上又在下弦庄东边的蒜头地里抽出了像芝麻糊一样的石油,不过经鉴定评测,那只是一个小矿井,而后在我念到五年级时油枯灯灭。这一切都说明康叔的话总是对的,虽然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是在红口白牙地胡咧咧(康叔说话时有歪头翻眼的习惯,让人看到,就觉得他的大脑正在使劲儿瞎编着什么)。

下弦庄挨着小山脉,却四处都是平原土壤。冬天若不下雪,一刮北风就会扬得家家户户落满尘土。我小林婶子有洁癖,碰到这种时节她就会买一些钢钉木板,把自己家弄得像个密室。而在这种时节里,康叔一回家就会被她扒光衣服,把人往厕所(里面有淋浴)里一塞,把衣服往洗衣机里一塞(1991年以前,是往木水桶里),她自己则埋头拖地去了。

那种时节每隔五六年一次,不下雪我就不敢进康叔的家门,倘若真有急事都是隔着门板喊话——小林婶子当然不会像对待康叔那样扒光我,她准备了一条毛巾,在我进门前会拿那条毛巾抽我一顿,说要帮我清理身上的尘土。其实她大手大脚,有一次把我的左手小指抽得比拇指都粗,紫胖紫胖的,像一个小茄子,康叔见后大喜,道:“大侄子,你的指头怎么勃起了。”

下弦庄的地形也近似平原,所以大家都喜欢骑自行车。八十年代的街口,绿灯一亮,几十上百辆自行车匆匆穿过马路疾驰而去,那种情景康叔时常在梦中回味。1982年初夏,康叔在下弦庄的“环独山三周骑行赛”中拿了银牌,却在回去的路上狠狠地摔了一跤,车链子绞伤了左手,致使以后他再看到自行车上的齿轮链条就会龇起牙齿吸寒气。那次比赛的冠军叫林永奇,和我小林婶子是远堂亲。比赛结束之后,叶水鱼对林永奇有了点儿意思,因为血缘关系,我小林婶子忍痛把爱慕之情转移到康叔身上,当晚听说他绞伤了手,小林婶子发出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我念大四的时候,考托福得了54分,我当时的美国女友Winter Thurman在电脑视频框里倒吸了很短促的一口空气,翻了翻白眼,然后就发出了那样一声叹息。

六格连环画《叶水鱼传略》提到了那场比赛,却一笔未提康叔,看作者的笔触,似乎将那林永奇发展成男主角的趋势,激怒了康叔。那天我抢过画册藏在身后,康叔举着两只爪子把我逼到墙角,道:“快给我撕了这烂书。”

据《叶水鱼传略》记载,某日午后,林永奇骑着自行车来到下弦庄小北湖,家住小北湖家属院的叶水鱼透过百叶窗看到他,便从餐桌上抓了一个苹果下了楼,直接往小北湖走去了(康叔看到此处,咬牙切齿道:“怎能把叶水鱼画得这么下贱!”)。叶水鱼来到湖畔,此处正是舟筏浮摇,细浪轻风,蓝天碎云,风景如画。叶水鱼把苹果藏在身后,走到林永奇面前,见林永奇也从身后拿出一个苹果,以这两个苹果为媒,两个人从此相爱。

作为读者,我觉得这么安排他们的故事很没有想象力,也不符合现实。康叔说,叶水鱼脾气乖戾,不会如此下贱地给一个男人送苹果,林永奇更是粗俗不堪,有苹果肯定自己先咬一口。

所以符合现实的情况之一便是:那日,叶水鱼在湖畔小睡,喜欢骑车四处游逛的林永奇看到叶水鱼,便悄悄停好了自行车,弓腰走了过去。后来叶水鱼从身后拿出一瓶防色狼喷剂(康叔说:“防色狼喷剂?这么编简直更放屁。”),把林永奇喷倒在地,林永奇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成功地把叶水鱼搂在了怀里。当时的情景是,林永奇搂着叶水鱼,双目紧闭,看样子很是陶醉,其实不然,他被防色狼喷剂喷到眼睛,所以无法睁开。叶水鱼团在他怀里,骂着脏话(“好哇,非礼到奶奶头上了!”“快滚开,还不快撒开你这猪蹄子!”),使劲儿拧他的皮肉,啃他的锁骨,直到她用双臂量了量他的后背,随后就老实多了,说:“你的腰好直。”

康叔说:“她应该说,你的老二好直。”我说:“三叔你懂个屁,这叫伏笔。”再往后我就不想编了,康叔说,后来林永奇吻了叶水鱼。据说叶水鱼的嘴唇很软,舌头很长,所以那个吻让人觉得很过瘾,不过后来叶水鱼生气了,说:“你怎么这么笨,接个吻都不会!”两个人争执一番,然后她就要打林永奇,伸出两个指头,在他头上敲了一堆疙瘩,后来林永奇被迫跳进湖里躲避,叶水鱼不通水性,便只能站在岸边骂他,等他上岸时再揪他,就像在捕捉一条海豹。假使公元八世纪利奥三世用来对付阿拉伯舰队的希腊火能够流传下来,叶水鱼也会放这么一把火,把浮在湖面上嘚瑟的林永奇烧得只剩下几颗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