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程序员

裘新杨原是一名游戏程序员,工作不算太好,频繁在各家小公司之间跳槽,不是他喜欢这样做,而是公司倒闭得太快,一旦跳槽超过三次之后,再想进入大公司难上加难,于是变成恶性循环,但是能在天堂市立足,也算是一种成功。

那款游戏的出现,打破了循环。

程序员给游戏起了个名字——毒药,吞噬玩家的同时,也在扼杀大量游戏开发公司,玩家试过之后再也不想碰其它游戏,连大公司都坚持不住,纷纷倒闭,小公司的生存能力原本就弱,这时更是哀鸿遍野,幸存者寥寥无几。

裘新杨与许多程序员一样,彻底失业,只好转行做导游。

天堂市导游遍地,几乎是“失业者”的另一个代名词,机会多,竞争也激烈,裘新杨虽然年轻,对玩乐却一向缺少兴趣,也不擅长讨好陌生人,因此很难接到活儿,接到之后赚钱也不多。

算算自己的存款,看看目前的状况,裘新杨感觉前途暗淡,心中恐慌之余,对那款游戏生出强烈的憎恶之情,觉得它真是“毒药”。

憎恶是一粒没有定性的种子,说不准会长出什么,在裘新杨这里,它开出的花朵是兴趣,越憎恶这款游戏,裘新杨越想试试它究竟好在哪里,居然能够毁掉一个行业。

玩过一次之后,裘新杨深受震撼,与其他玩家一样,完全被“毒药”迷住,阻止他进一步沉迷的不是理智,而是金钱,他买不起专用设备,只能去游戏室租用座椅,钱一旦花光,立刻就被拽出游戏,哪怕跪下恳求,也不会多得到一分钟。

一家游戏公司突发奇想,试图复制“毒药”,开发一款更能吸引玩家的游戏,为此招募大量程序员,裘新杨一听到消息就去应聘,签署入职协议时根本没看内容。

他们的工作是玩半天游戏,然后想办法写出同样的代码,分成若干小组,每组的任务与关注点都不相同。

一年下来,进展甚微,公司宣告倒闭。

裘新杨又回到失业状态,一边做导游,一边继续研究那款游戏,这对他有一个好处,站在开发者的角度,他的沉迷状态比普通玩家弱许多,能够控制一直留在游戏里的强烈想法。

他查阅大量文章,发现之前的研究方向完全错误,“毒药”最大的特点不是逼真,而是刺激大脑,让玩家以为很逼真。

裘新杨恍然大悟,可他对脑神经科学一无所知,于是继续查阅资料,通过网络向各大行星的专家请教。

裘新杨越走越远,不知不觉进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领域。

在一个只有受邀才能进入的加密论坛里,大家都在讨论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游戏无非是代码与必要的连接设备,“毒药”能让玩家大脑将粗糙的场景信以为真,是否可以更进一步,用程序控制大量人类做任何事情?与人类发明的所有控制手段相比,程序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受到抵抗,玩家在被控制的过程心甘情愿、兴高采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没有消失,反而日益强烈。

从游戏到通用程序,从玩家到普通人类,似乎只有一步之遥,裘新杨是无数追求成功的人之一,他在各种论坛与组织里游逛,献出自己的知识,换取别人的成就,但是也与其他人一样,将自认为最有用的信息隐而不说。

又是一年过去,他仍然一事无成,真实的生活越发艰难,他向甲子星提出申请,希望接受融合改造,却遭到拒绝,因为不符合相关要求,他向癸亥写信,表达崇拜之情,为了给予对方深刻印象,甚至交出全部的研究成果,毫无隐瞒,结果只得到一封客气的回信,鼓励他继续研究,暗示现在的成就不值一提。

裘新杨几近崩溃,下定决心退出研究,可是用不到三天,“毒药”又会慢慢生效,令他百爪挠心,再次将全部精力投入进去。

他陷入了绝境,既无法安心退出,也无法推进研究,直到他遇见一位热心的“导师”。

导师主动联系裘新杨,交流心得。

裘新杨很快发现对方的知识比自己要丰富得多,于是自愿充当学生的角色,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藏私的想法,将每一点研究成果都交给导师,等他评判。

研究进展依然缓慢,但是前方隐约出现一条道路,不必在漆黑一片中摸索。

通过导师,裘新杨接触到许多志同道合者,与他们相比,论坛里高谈阔论的那些人顶多算是业余爱好者。

正是在这个阶段里,裘新杨得到陆林北的许多数据。

“作为一个重要的样本,你对数字大脑的抗拒尤其显得重要。”裘新杨平淡地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导师是农星文?”陆林北猜道,对整个套路一目了然:癸亥吸引研究者们交出成果,同时冷淡对待,将他们推入绝境,农星文适时登场,挑选极具潜力的人,加入他的圈子。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导师的真实身份,并且知道他与癸亥在演双簧。”裘新杨笑了一会,“他们两人已经做到了:控制玩家,让玩家以为一切都是真实的,心甘情愿、兴高采烈地沉迷其中。至少有上万人跟我一样,压榨大脑的每一点潜力,却丝毫不以为苦,得到导师的一句赞扬,会高兴一个月。”

“对癸亥和农星文来说,这样的控制程度还不够,他们想要更安全、更持久、更直接的控制手段。”

“没错,但是谁也不能因此埋怨他们,因为每个研究者都怀有同样的野心:无需复杂的人际关系,用不着按照既定规则一层一层往上爬,只用一种技术,就能控制整个人类世界!彻底的颠覆,由底层通往巅峰最简单直接的道路!”

裘新杨有一点语无伦次,很快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猜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野心,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实在太不现实,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我们摸到了边,却没办法紧紧握住,那种兴奋与煎熬——你能体会到吗?”

“一点点。你们成功了?”

“哈,差得太远,我甚至怀疑根本不会成功,我们就像那些玩家一样,大脑受到欺骗,以为能够实现。可是我们的研究没有白白浪费,结出许多硕果。”

“恐怕这正是癸亥与农星文的用意:催生‘硕果’,但是只有他们可以摘取。”

“没错,就是这样,看来陆少校对那两位非常了解。”

“有过一些交往。”

“我们全被蒙在鼓里,直到几天前才发现真相。但是无所谓,因为有一个最简单的东西,阻止癸亥与农星文摘取全部果实。”裘新杨稍一停顿,“欲望。大家都有一样的欲望,癸亥与农星文想要摘取全部果实,我们也一样。处于绝境中时,大家愿意交出研究成果,互通有无,以便进入精英圈子。但是,当一个人取得真正的成就,培育出最完美的硕果时,他又会生出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