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羹汤

一旦心底有了猜想,那观察到的每一处疑点都会变成佐证。

周妙宛此刻心态正如此。

自她怀疑李文演的野心后,平日里不曾注意过的事情一件件出现在她的眼前。

匆忙的身影,武功极好的长随,茶楼里的秘谈,还有他那戒备森严的书房……

细密的秋雨来得猝不及防,正如她的心绪一般杂乱无章。

天气愈发冷了,周妙宛站在回廊下,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搓了搓冷得微红的手。

她一手撑着竹伞,一手提着食篮沿小径蜿蜒而行,篮子里装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

小径尽头便是李文演的书房,极为僻静。竹影交斜的轩窗后,可以看见那清隽修长的身影隐于其中。

听得有脚步声来,正倚在石壁上翻剑谱的照临腾得起身,把书揣回袖笼,出手拦下了欲往里进的周妙宛。

“王妃请止步,王爷的书房向来是非请勿入的。”

意料之中的拒绝没有难倒周妙宛,她扬了扬眉,道:“知道他规矩大癖好多,我可没打算进这什么书房,你快去把你家王爷喊出来,我做了桂花糕,我不能进不要紧,让他出来吃。”

“这……”这是照临没想到的。

四下都是竹林,深秋时节竹叶枯黄备显萧索,照临脑补了一下王爷和王妃一起蹲在林中分食糕点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忙道:“王妃稍等,在下去通报王爷。”

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了李文演无奈的话音:“进来罢。”

周妙宛搁下伞,大大方方地迈进了书房的门:“好浓的书香味。”

李文演原正在题写些什么,桌上遍是摊开的卷轴和凌乱的笔砚。

周妙宛好奇地打量了这书房好几圈,才道:“我还当你这儿有什么秘密呢,都不许人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秘密?李文演难得笑得如此开怀,他说:“在宛儿面前,我能有什么秘密呢?不过是读书写字时喜静罢了。”

周妙宛把食盒递给照临,道:“天冷,东西凉得快,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一定要趁热吃。”

李文演便问:“今日怎地想起来给我送吃食了?”

闻言,周妙宛吞吞吐吐好一阵,才略带羞赧地回答道:“前一阵,是我不懂事。明明景行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我还总拿小事同你置气。就当我是赔罪吧!”

李文演的笑意愈发温柔起来,他牵起周妙宛的手腕,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道:“宛儿何罪之有?总归是我不够体贴。天气冷了,还劳你顶着寒风跑来一趟。”

周妙宛低头,好似含羞带怯一般,她说:“景行心疼我,我也心疼景行的身体呢。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明日我做了吃食,再给你送来,一定要吃啊。”

她反握住李文演的手,那灼热的温度顺着她的手心一路直击她的心脏,半晌后,她才松手。

“你有事要忙,我就不在这裹乱了,我先走了。”

李文演点点头,噙着意义不明的笑目送她出去。

从他的书房离开之后,周妙宛快走几步,吸了好几口夹着细雨的冷风才稳住了砰砰狂跳的心。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时,周妙宛还是有些没缓过劲,凝夏见了,端了盏热茶来。

喝下热茶后,周妙宛才觉得自己麻木的脑子暖了过来,她问凝夏:“早上表哥可传了信来?”

凝夏摇摇头:“没有。”

周妙宛觉得奇怪,表哥一向是靠谱的,既然说替她查赵青岚身世,那不管查没查到,肯定都会来给她递个信的。

但是她极信任谭世白,心想可能是确实难查吧,要费些时间,便把这件事抛开了。

她又问凝夏:“招的人可都进府了?”

“让她们未时一定到,先下也来差不多了。”凝夏答道。

“那你通知一下他们,叫他们上院子里等着,我一会儿便来。”

马上要离京,原本端王府上签了卖身契的肯定是要跟着主家走的,但是像一些杂役、婆子,本身不是奴籍,做一日得一日工钱的,便不会一起走。

那这部分的缺需要另找人补上。

这两日,周妙宛便忙着和牙行的人联络这件事情。

牙行的人跑生意一个赛一个的勤快,听说王妃要买人,挑了好的就送来了。

周妙宛一个个过了目,每个人的身家契约也都看了。旁的丫头小厮缺的不多,就是她身边缺一个年长些的嬷嬷,要好好挑挑。

最后她定下了一个姓万的嬷嬷。

这位万嬷嬷说是嬷嬷,但其实年纪不大,就是丈夫过世得早,留下她和小女儿相依为命。她厨艺了得,但是家中产业微薄,又因是个寡妇总受是非困扰,过得很不容易。

此番自卖自身,也是在外实在活不下去了。

周妙宛听了很是唏嘘,便留下了她。

——

第二日,周妙宛依旧“亲手”做了吃食。

这回做的是杏仁酥酪。

当然,说是她亲手做,实则是凝夏找的食材,万嬷嬷动手准备的,而她只负责把酥酪放进食盒里。

不过时下贵女们所谓亲手制作也多是如此,真正自己沾手的少之又少,周妙宛也不觉脸红。

而且,若是之前,她很乐意为李文演洗手做羹汤,现在嘛……

周妙宛提起食盒,掩去黯然的的眼色,往李文演的书房去。

他在府中时,十之八九都要待在那个小书房里,等她找到合适的时机,或许能在书房里找到一些印证她猜想的东西。

只是不能操之过急。

今日还是一样,周妙宛放了食盒,和李文演简单地聊了几句便走了,没有多留。

第三日、第四日也都是这样。

直到第五日,周妙宛走过曲折的石子路,越过竹林,却没有如往日那般看见照临在门口守着。

她心下一僵,直觉让她停住了脚步。

半个下午过去了,周妙宛坐在回廊的一角,靠着深红的栏杆都快要睡着了。

忽然,她昏沉的视线中出现了一角玄青的衣摆,周妙宛眼前一亮,起身向他打招呼:“景行!”

李文演的脚步停住了,继而快步走了过来,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目光中满是责备:“为何在这里瞌睡?”

周妙宛吸了吸鼻子,把他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些,一只冰冷的手从袖口探出,把藏在身后的食盒献宝似的提了出来。

“呐,这是我蒸的冰糖雪梨,”她揭开了食盒的盖子,见里头一点热气都没有了,立马懊恼起来:“冷透了,我这就去让人热一热。”

李文演看着她的动作,神情有一丝微妙的恍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来。

但他很快便敛去了恍惚的神色,目光中满是心疼:“你在这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