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醉酒(第2/2页)

李文演没有发怒,只扬手一挥,叫他下去了。

这场出逃,她怕是每一日都盘桓于心,跟去的人身手再好,也抵不过她的千般推敲、百般思量。

跟丢了也好,他轻笑。

省得她的踪影始终在他心头萦回,搅得他不得安宁。

李文演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忘记,自虐似的将自己投进了政务中。

皆道皇帝勤政为民,肝脑涂地,皇后故去后,荒废后宫,形容日渐憔。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不曾有一日平息。

生离的阵痛甚至胜过死别。

李文演方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

远比他想象的深。

他原以为分离的时光会如刮骨的钢刀,磨得他痛过一时便罢了。

可错得彻底。

他见过她满怀赤诚爱意的模样,也曾将这一切拥入怀中。

曾经的一切多么真切,如今失去的感觉就有多么明晰。

李文演阖眼,不欲叫旁人看见他眼中的情绪。

不过,如今也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皇权在上,万里江山,无尽孤寂。

他要让山河安稳、四海永固,她才能在他不知道的一隅偏安。

他不敢求来世,只想今生。

算算时间,也快了,李文演想。

——

纳罕族一向由沐家人掌权,如今的部主是个女人,名唤沐嘉。

她身上留着一半的汉人血脉,父亲是沐氏子,但母亲是私奔来此地的中原女子。

虽说纳罕部同中原没什么仇,只是世代相安,井水不犯河水罢。

但他们族裔间最重血脉传承,沐嘉以这样的身份稳坐部主之位十年,就很能说明她的本事了。

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她知道,偏安雪山脚下不得长久,若图向上,必得同中原建立起真正的联系。

也是好运,沐嘉欲大展拳脚的时候,赶上了中原皇帝下令,改制北疆,上天又给她送来个和统御北疆多年的谭家的外孙女来。

月亮城中守将中有她的表兄,说得上话。

多年经营,纳罕部的广袤地域,终于变得物阜民丰起来。

傍晚,天边刚擦了黑,沐嘉留周妙宛在旗楼喝了几杯酒。

沐嘉比周妙宛长了一轮,她眉目亲和,说起话来也温柔,但却有着让人不可推拒的力量。

“周妹妹,这杯我敬你——”

周妙宛饮下,杯口比沐嘉手中的瓷盏略低一些。

这瓷盏原来在纳罕部可是稀罕的东西,现在不是了。

沐嘉又道:“如今部族中,有这样的光景,我也该多谢你一声。”

周妙宛只笑道:“算不得什么,不敢居功,我和女儿都很喜欢大寒山下的风景,喜欢在这儿的生活,帮得上忙,我该是高兴的。”

沐嘉点头。

想要一个地方丰盛起来,那就不能封闭。通婚、定居,都是她乐得看见的事情。

何况这位周娘子确实帮了她很多。

特别是在几年前,那时哪怕离纳罕部最近的月亮城,对这雪山下的人也依旧有着深厚的成见。

都说这山脚下的人呐,终日见不得光,都是些身高九尺、形若猛兽的怪物。

传来传去,越传越可怖。

偶有去山间寻药的人,因为不熟悉地方,亡于雪崩,最后却都在谣传中,变成了雪山人会吃人。

这里本就气候恶劣,长冬短夏,管北境的官员也干脆懒得管这一块了,几十上百年间,都任由这样的成见发展。

成见要打破并不容易,周妙宛这个中原女子的出现为沐嘉提供了一个打破的契机。

何况,她本就和只读圣贤书的那些中原男女不同,她懂的东西多且杂,说不上多么精通,但都能说得上几句。

无论农技还是耕具,纳罕部最初与月亮城建立起连络,都是周妙宛打的头阵。

想到前些年的辛苦,沐嘉真情实感地再敬了周妙宛一杯。

喝过这杯,周妙宛已经颇有些醉了,残存的理智让她不敢再喝,表明了退意。

沐嘉哈哈一笑,叫了自己的亲卫送她回去。

得亏周妙宛定居的小楼离这儿并不远,否则以她这三步两歪的情态,只怕都不能醒着回去。

亲卫恪尽职守地送她回去,见她合上门,方才离去。

周妙宛觉得喝得头有点痛,只是今天她确实和沐部主有着类似的感触,也就不想扫兴,放任自己多喝了几杯。

“不该贪杯啊……”周妙宛嘟囔着,烧热水去了。

还好她赴约前料到了今日免不了要喝酒,提前把弦月交给沐二娘暂为看顾了。

不然让那小家伙看到她醉成这样,指不定第二天她训她,她就要说娘应该羞羞脸。

想到这儿,周妙宛莞尔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水“咕噜咕噜”地滚开了,她刚要去倒水,就听见了一阵缓慢的敲门声。

她没锁门。

民风淳朴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她的身份族里人皆知,还没有敢来她这儿作乱的。

她以为是谁有事来找,所以提起嗓门,朝门外的人朗声道:“咳、请进——”

敲门声停了,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进来。

周妙宛喝得太多了,脑子昏昏沉沉,也无力多作思考,站起身去看门外是谁。

月下,萧然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

却又陌生得很。

她略略偏头,满脸疑惑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这眉毛这眼睛,还有这张不说人话的嘴……

她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漏夜前来的男子,是李文演。

周妙宛心想,她果然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她没往下想,刚要把门关上,却被这个男人拦住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扒在了门臼上,指节发力,指尖都是通红的。

周妙宛醉意朦胧的,很难理解梦里的人居然会和她做对这件事情。

她干脆松了手,仰起头看他。

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他,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他。

周妙宛残存的理智让她想明白了。

他肯定是死了,所以才要来她梦里转一圈。

可是为什么要来呢?

她保持着抬头的姿态看着梦里的他,醉后微红的眼有些湿漉漉的,和山间的小鹿一样。

她一派天真地问:

“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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