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真心

周妙宛的声音出现的猝不及防, 一时间,屋内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姜向晴手心瞬间出了汗,匕首忽地滑了一下。

她赶忙重新握紧了拳头。

可这匕首是开过刃的, 本就堪堪停在李文演的颈边。

这么一滑, 刃锋轻轻从他的皮肤擦过,刹那间就见了血。

姜向晴都被吓到了。

而李文演仍旧静静卧在枕上,手腕低垂。

他的薄唇几不可察地翕张着,眸子里蓄满了诚恳的祈求。

仿佛差点脖子上就被拉了一刀的不是他一样。

见他如此模样, 姜向晴心中满是不解, 可她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朝门外朗声道:“没什么事儿, 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门外的人迟疑了片刻,回道:“好吧,需要人搭手就来找我。”

说完, 脚步声由近及远, 渐渐消失在檐下。

李文演亦是松了一口气,他复又闭上了眼,掩去了其中变幻的神采。

颈间冰冷的触感消失了, 姜向晴拔回了匕首。

她站起身,俯视着他,说道:“算起来,你允诺我的都做到了, 为什么你偏偏……对她要那么苛刻呢?”

姜向晴一直无法理解这件事情。

李文演默然, 他艰涩地坐起身,将背倚在了床头。

他左侧脖子上的血痕极为刺眼, 他不语,用右手缓缓拭过了它。

半晌后, 他垂眸看向自己指尖的鲜血,说道:“我不知。”

无人教他爱人。

杀伐果断、喜怒无常,顺者昌逆者亡,是他认知中的一切。

他以为身为天子,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应该任他采撷。

他想要的,就该留在他身边,他不想要的,也尽可以抛开。

姜向晴无意再与他纠缠,她直接阐明:“在她心里,你已经是驾崩的中原皇帝,已经和她再无瓜葛。叫她知道了你改头换面来找她,反会教她思及不快的过往,心生难受。”

“所以我刚刚没有告诉她,但我不会帮你骗她。你若是个死人,她心里也许还能念你一分好,你若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甚至还在骗她……你猜她会如何想?”

“所以,你最好按你说的,早点离开这里。”

她的话中不无威胁之意:“我知道,你是皇帝嘛,哪怕如今退场,手上也不可能没有几个得用的人。但她已经不是当年任你揉捏的她了,若你还心生强求的念头,准叫你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李文演静静听完,神情竟渐渐舒展开了。

天边的太阳不会单单只照耀某一个人。

他想起了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几个字:真心换真心。

那时的他嗤之以鼻,可现在想来,他已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人与人的相交总是在以真心换真心的,她捧了她的真心给身边的所有人,所以她身边的人,也会真心的待她。

包括姜向晴,包括很多人。

连照料过她生产的胡太医,在知她病逝后,都为她流了几滴老泪。

她在哪都可以过得很好。

只要不遇见他。

李文演悄然将沾了血的手指蜷入掌心,他答道:“我会的。”

姜向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站在门前,忽回过头对他说:“你最好是。”

——

纳罕族的八宝节到了。

城寨间,到处都是欢腾的气氛。

一过节,最开心的就是小孩儿了,周弦月也不例外。

自上次闯了祸后,她夹起尾巴乖了好一阵,眼下好不容易又了有了疯的机会,更是不得了了。

她嘴又甜,逗得熟的不熟的大人都哈哈大笑,一路从东街玩到西巷,孩子王似的带着一串差不多大的同伴到处闹。

周妙宛不想太压着她的性子。

弦月想长成什么样子,就长成什么样子。

只要大是大非上是对的,剩下的,她是温柔敦厚、还是直率任性都无妨。

周妙宛勾唇轻笑。

都说三岁看老,弦月如今已经七岁,她看她呀,永远都不会和温柔敦厚这样的词儿有关系了。

也挺好的。

温柔敦厚,得利的是旁人。

直率任性,快活的是自己。

周妙宛由着她玩儿去了,自个儿也松快了许多。

她虽不打算特地隆重地去过什么八宝节,但也难免被这样的气氛沾染,学着沐二娘的手艺,回来照猫画虎地做了几道小菜,倒是被谭世白好好夸了一顿。

他说:“妙!妙!”

他吃多了酒,“妙”出口就走了音,引得他脚跟边的小狸猫跟着他一起喵喵叫了起来。

这场面颇为滑稽,几人皆是失笑。

晚些,周妙宛戳戳弦月,叫她给自个儿先生送吃食进去。

病过一场后,他的性子变得更冷僻了些,除了书房和自己的卧房,很少再踏足其他地方。

周妙宛心下以为他在刻意避嫌,倒也没说什么,也再没和他单独说过半句话。

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起来。

等月过西山,周妙宛的这方小院才冷下不久,就又热闹了起来。来拜年贺新的人络绎不绝。

吃过团圆宴,赶在夜里贺新是这儿特有的民俗。

“周娘子,这是我们家才出坛的酒。”

“周娘子,尝尝我婆姨做的糯米饭吧!”

……

人声嘈杂,周妙宛被她们或流利或生涩的中原话簇拥在一起。

她心生感慨。

当年初来此地,差点把命都交代了。

传统封闭的部族,对于外人的人和事有着天生的敌意。

可是他们同样也是淳朴真挚的,待冰融雪消,隔阂化解,他们感知到了她诚恳的帮助,愿意用待最尊贵宾客的礼节来对待她。

这个时候,褚廷也带着沐嘉的节礼来了,众人见了,欢呼后自觉散开,各回去继续到亲朋家贺新去。

褚廷穿着大红的长袍,身后跟着两抬东西,他伸手一指,说道:“周娘子,请笑纳。”

周妙宛笑道:“褚侍卫,你如今都会用笑纳两个字了,不错。”

褚廷脸一红。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甚至算得上笨。

只因他小时候在雪山走失,是狼窝里母狼养大的,八九岁上才被寻回,那时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学中原话就更慢了。

知他脸皮薄,周妙宛没再开他玩笑,只道:“多谢你了。”

褚廷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随后竟从木箱子里掏出一只风筝递给周妙宛。

他说:“这是我的贺礼。”

周妙宛有些惊讶地收下了,笑嘻嘻地拉来弦月向他道谢。

“多谢你啦褚侍卫,”周妙宛说:“待开了春,我正好带她去放风筝。”

褚廷话少,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便走了。

得了个风筝,弦月更激动了,她抓着它的尾巴和线轴,在院子里跑着圈儿。

周妙宛叉着腰看她,没提醒她明日还要去月亮城置办她们所需的年货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