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文完(第4/5页)

姜向晴脸一红,她忙道:“其实我知道,我自己于治病救人方面的本事不过尔尔。只不过老天垂怜,叫我长了好记性,能记住经过手的药材。”

周妙宛知她话说得谦虚。

她何止是记性好?两株看起来完全一致的药草,她一过眼,就能瞧出来细微的差别。

周妙宛忽然很是感慨。

如果姜向晴永远被留在了宫里会如何呢?

她可能会被卷入宫闱争斗,不得善终;

也可能籍籍无名,成了太妃终老,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数宫门口经过了几个小太监。

她由衷地祝贺姜向晴:“路上肯定很辛苦,祝你一路顺风。你何日启程?我为你做一桌席面吧。”

山高水远,险象环生,一旦姜向晴如她所说的那般启程,恐怕以后她们再见面的机会就寥寥了。

姜向晴忙道:“送我可以,席面就不必您亲手做了。”

周妙宛莞尔,她说:“不同于采药记载,你既要去乡野间,免不得和人打交道,一个人到底危险,你要不要找人一起成行?”

姜向晴突然笑了,她指了指周妙宛身后,说道:“不必了,我同他一道去。”

谭世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周妙宛背后,他拔出了背后的剑,勾指一弹,朗声笑道:“看看,我这家伙什可还够用?”

自多年前的那场惊变后,周妙宛已经许久没有看过他拿剑了。

他终于为一人拔出了尘封已久的剑。

此刻,她看看姜向晴,又看看他,脑袋在两人之间转得像个拨浪鼓。

周妙宛很惊喜,却并不意外。

这些年来,他们时来她这儿小住,常打照面。

两人都是洒脱不羁的性格,走到一起不奇怪。

周妙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笑道:“希望你们,永远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三人皆是大笑。

几日后,姜向晴和谭世白便要出发了。

天公作美,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尽管周妙宛很想多留他们几日,却也没有开口。

临别无需好宴,她为谭世白准备了一壶好酒,为姜向晴打了只缨络。

如此便够了。

三人重重拥抱,就此别过。

也许过几年能见上下一面,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不重要。

他们终会在山川湖海间重逢。

——

周妙宛把自己的婚讯公之于众。

邻居们都很好奇是怎样的郎君入得了她的眼。

闹哄哄地来见过后,她们嘀嘀咕咕地又回去了。

“什么嘛,长的还没大俊好看呢。”

“去去去,说什么呢,周娘子喜欢读书人。”

“不是说是哑巴吗?咋,又给治好了?”

她们用的是纳罕话议论,周妙宛听了一阵阵地笑,而李文演听不懂,站在原地,手脚都拘谨得不知往何处摆。

沐二娘才转过身去,又绕了回来,神秘兮兮地来提醒周妙宛:“对了,可千万不要忘了,你们一定要到雪山下起誓,以后的日子才能够平平顺顺呢!”

周妙宛笑道:“好,谢谢二娘,一会儿我便带他去。”

沐二娘满意地点点头,走了。

待小院重归宁静,周妙宛看向李文演,说道:“走吧,做戏做全套。”

两人并肩而行,顺着曲折的小路往前走。

大寒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哪怕夏天,半山腰往上也是白茫茫一片。

新成双的小夫妻都要在这座巍峨的高山下起誓,请山神见证他们的感情。

这是纳罕族的习俗。

阳光映射下,积雪白得耀眼。

李文演紧盯着面前的一抔白,眼神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妙宛的心情就要简单许多,她说:“走个过场罢了,我们待一会儿就回去吧。”

出乎意料的,她看见他向雪山走去。

她忽然哽住了。

他独身一人,掌心扣在心口,对寂静的雪山说:

“山为鉴,照我心,不可移;至此以后,风雪同渡,霜寒有依……”

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刹那间,仿佛穿过重重岁月,捧了那颗迟来的真心走向她。

这誓词,周妙宛曾听过。

在他们的昏礼上。

他稍加改动,应和着眼前的雪山,缓缓出口。

周妙宛好想好想叫那年的自己出来听一听。

可终究是不能了。

她食指微颤,直到他的誓词念完,也没有上前一步。

李文演回过身,郑重地迎向她的眼神。

他说:“这是我欠你的,应该补给你。”

周妙宛没说话,她的眼眸中映着雪山顶端的弧光。

岁月翩然而过,恍若隔世。

——

周弦月最近很烦。

她后爹其实是她亲爹,她亲爹又上赶着当她后爹。

这种事情实在是击破了小姑娘浅显的认知。

她叫不出口那个“爹”字。

再往后,她长大了,更深刻地认知到了娘亲的不易。

周妙宛从来不避讳这些,她都是大大方方地和女儿说:“阿月啊,娘当年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

周弦月眼皮一跳,打断了她娘即将说出口的危险词语:“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

她只认自己是周弦月。

反正“爹”字也没叫出口过。

她极少会去找那个集后爹和亲爹于一体的那个男人,实在有事要喊他,她通常用一个字来解决——

喂。

今天也不例外。

周弦月把煎药的壶给了他:“喂,你别忘了吃药。”

她一向康健,但却是泡在药味里长大的,头发丝儿都被浸入味了。

从前是娘亲生着病,后来她的身体养好了,他们这奇怪的一家人回了中原,那个她出生后还未踏足过的地方。

再后来,她那不知道什么爹的病也显现了出来。

据娘说,这是他当年当皇帝的时候,殚精竭虑,为留下一片稳固河山、早日脱身,留下的痼疾。

周弦月撇撇嘴,她不信那许多,但到底也记得提醒这便宜爹吃药。

许多年过去了。

她的便宜爹终于还是走在了她娘前头。

周妙宛谢绝了女儿的安慰。

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快乐的小老太太。

死老公嘛,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可几个月后,她上山拜佛,见那佛堂前高耸的松柏,忽然就落下了泪来。

她喜欢正直洒脱的人。

他知道的。

到后来,或许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他卸下权势后,重拾了自己清朗的本性,还是为了她,干脆演了一辈子。

她抹了把泪,还是打定主意要做她快乐的老太太。

岁月蹉跎。

周妙宛闭上眼,听耳畔若有似无的寒风呼啸而过。

她紧握住周弦月的手,说道:“别忘了,葬我于雪山。”

周弦月应下。

意料之中的离别不足以让人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