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扶姣的容貌,在洛阳城的锦绣圈里也是顶尖的,她是枝头精心培育的娇蕊,风雨浇灌俱是轻柔,才养出这么剔透的一副美人骨。

男儿好颜色,若说沈峥在初见这位小郡主时没有为她的容色动容自是不可能,但那点点惊艳后,也没什么特别。二人年纪、心智都不在一个层面,在早已及冠的沈峥眼里,他看扶姣,就像欣赏一朵漂亮的花儿、一块精致的玉,不带丝毫狎昵,她透着娇稚的举止也不曾冒犯他,只逗起来有那么点意思。

他的容忍度向来很高,在注意到扶姣因寒夜打颤后,体贴地合上车窗,再一回头,人却坐得更远了。

流风携着浓郁的桂香传来时,马儿轻轻嘶鸣一声,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

昨夜这儿还充盈着喜庆,此时已是雨打花摧般,门庭瞧着都黯淡许多,门房换成了国公府的人,个个人高马大,腰配环刀。

“郡主的人都已送回了府里,若有什么想见的人,尽可传唤。”沈峥说了这么一句,显然是在回答她之前要找奶娘的话儿,扶姣诧异抬眼,他已经一步踏了下去。

他也没什么可怕的,总不能像捏碎玉一样捏我。扶姣给自己打气,慢慢吞吞地挪到车门前,早有仆从立在那儿预备扶她,正是此时,惊变突生——

沈峥猛地回头,一脚踢飞了脚凳,重重击在来人腰腹,蒙面人闷哼一声,手里的剑却不曾停,直直刺向他,剑光如电闪般从扶姣眼前滑到沈峥胸口,堪堪被他用两指夹住,指节一扭,那剑也跟着转了圈。

扶姣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想,他的手指是铁铸的罢。

这一刺像是口令,唰唰间无数道身影从屋檐、墙角、树梢等各处隐蔽的角落跳了出来,霎时间和国公府的人全冲在了一块儿,刀光剑影逼人,扶姣迅速收回了脚,在马车内观望。

看得出这群蒙面人也都是精锐,以少对多丝毫不落下风,且很有目的性,逐步都在向马车逼近。但沈峥察觉出了他们动作,每逢有人准备朝马车跃,他总能提前一步将人拽回。

扶姣扒着车门,顿时冒出期待,心想这肯定是阿父派来的人,要救她走。

她随时准备着,如果是蒙面人靠近,就积极被营救。才这么想,眼下就有一人边打边靠了过来,预想中的动作没出现,反倒是凌厉的剑光直扑扶姣面门,她下意识一躲,靠车门偏了过去,吓得胸口砰砰跳,几息间经历了大起大落。

啊……不是救她的吗?

沈峥及时赶到,一刀砍中这人手臂,还有心思对扶姣道:“郡主在车内稍等,很快便好。”

他以一对三犹有余力,身姿游龙惊凤,可惜无人欣赏,扶姣关在了里边,这回连衣角都不露出来了。

毕竟是国公府占领的地界,沈峥的人越来越多,层层围上去光凭人海也能堆赢。蒙面人眼见刺杀无望,吹了声口哨,剩下的人立刻接连退走,顷刻间就没了踪迹,仅剩下几具尸首和满地血迹。

如浪潮,来得猛烈,去得迅疾。

亲随走去拨开尸首面罩,仔细辨认了番,“不认得,可能是扶侯的人。”

“是他的。”沈峥肯定道,他皱眉抬手,那两根被认为是铁铸的手指鲜血淋淋,“拿帕子来。”

因他的习惯,身边人都随身带十来条帕子,此时忙递了上去,低声道:“属下看方才他们似想杀郡主。”

“谁知道呢。”沈峥稀疏寻常地说了句,撩眼瞧一众下属把尸首收拾干净,散了个七八。

他回头抬高声音,“郡主,已无事了,出来罢。”

耐心侯了片刻,马车那儿才小心翼翼露出个乌黑的脑袋,然后显出那双眼来,很带几分怯。

沈峥微笑,哄小孩儿似的,“不怕,都被打跑了。”

地面也都是干净的,不见半点血迹,扶姣暗暗松了口气,不想叫他看出害怕,神色镇定地推开车门,随他进府。

国公府的人不曾大肆乱造,府里还是同样光景,物不变,只把人聚在了一块儿齐押在堂前,个个脸色煞白。扶姣才瞧见奶娘身影,正雀跃地想跑去,被沈峥拦住,“郡主不是困了么?先去歇息罢。”

“……我又不乏了。”

扶姣的抗拒在沈峥这儿全作无用功,他定下的事就不容反对,转过身去,亲随就立刻领会地使了两名侍卫,令他们送扶姣去住处。

眼下人为刀俎,再气恼沈峥食言也是无用的,只扶姣没弄明白,他大费周章地带她出来,就是为了送她回家睡觉么?

…………

藏珠小苑一片沉寂,扶姣提着羊角灯经过院里的金桂,满地零落着昨儿大雨时被冲下的细小桂花,脚一踏过,彻底陷进泥里,落了满靴的残香。

护送扶姣的侍卫先推门巡视了番,确定屋里没有异样才松开按住刀柄的手,说了声郡主请进后,自觉退到门旁。

知道他们名为护送实为监视,扶姣一言不发地走进去,再砰得关上门,不敢对沈峥发的脾气,这会儿有胆子了。

羊角灯随手置在罗汉床上,扶姣余光扫了眼门外,那两道身影果然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倒不如被关在宫里,至少还有舅舅他们能说话,扶姣耷拉着脑袋往床榻上一摔,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衾被中,闷了会儿又露出上半张脸来,眼神清明得没有半点睡意。

如果趁这时候偷溜走,能行吗?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凭她对府内的熟悉,趁他们防备松懈时出小苑不难,难的是之后往何处去。扶姣沮丧地发现,离了仆从,她根本不认得路,别说出城,她连去皇宫的路都不记得,到时候一抹黑,被沈峥重新抓住岂不更惨。

大氅垫着不知哪处咯了腰,扶姣随手一解丢开,继续绷着小脸冥思苦想,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隔会儿就抬眼看一看,那两人门神似的,竟一点变化都没。

反复好半晌,她仰躺着望帐顶,不自觉打了个呵欠,眼下泛起的青色在细白肌肤上尤其显眼。

我眯会儿,就一会儿……扶姣喃喃告诉自己,眼皮子上下一点一点,终于还是合上了。

灯笼里的光渐暗,映出墙上的影儿愈发朦胧,随门隙里溜进的风扭动,并着呜呜响声,把扶姣本就不安稳的短觉搅得乱七八糟,梦里都拧紧了眉。

天色发白前,察觉房内平稳的呼吸持续了许久,两名侍卫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松动手腕,预备转转酸痛的脖颈,下一刻只听咔嚓两声——

二人身体接连倒了下去,眼睛瞪得极大,还留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俱被扭断了脖子。

来人垂眸,指节处发出轻微的响声,任谁也想不出那样清瘦修长的手指能蕴含如此惊人的力量,眨眼间摘取两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