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2/2页)

还能怎么说呢,即便扶姣很想告诉自己,爹爹钟爱阿娘,不会做对不起舅舅的事,也无法自欺。宣国公是篡权贼子,但爹爹行径和他并无不同,只是两人所选道路有异,且一个敢明目张胆让天下人知晓,一个却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欺瞒。

烂漫无忧的小女孩儿,面上第一次出现深深的愁绪,不知如何是好,那双乌亮的眼无意识盯着烛焰,半晌望向李承度,似要从中看出什么来,“你觉得,我阿父想做什么?”

李承度深深回看,不答反问,“郡主以为呢?”

沉默,依旧是沉默,扶姣不满,可拿他没办法,别人不想明言,总不能撬开他的嘴,如今他是阿父的下属,肯定也不会当着她的面非议上峰。

许久后,扶姣突然泄气地往后一倒,把自己闷在了枕中,像遇到不解之事的小鹌鹑,试图挪动身子寻找一个避风港。

这个避风港并不温暖,也不柔软,大概是每夜与李承度待在一块儿,染上了他的味道,扶姣闻着不开心,又翻过身去。

好一会儿,她慢慢坐起,“我觉得,爹爹是和沈家一样,想坐舅舅的位置。”

抬起眼皮睨李承度,“所以你跟着阿父,是因为这个吗?”

男儿想建功立业不是什么稀奇事,她这问,却问得很不客气,大有他如果点头就要生气的架势。

李承度依旧不正面答她,文章上的春秋笔法运用自如,很会四两拨千斤,“那郡主今夜不豫,也是因此吗?”

好狡猾的人。扶姣瞪他,他却微微一哂,甚少起波澜的面容微微上扬,便生动起来,“郡主问这些,其实没有必要,当公主亦或是郡主,对你而言,区别当真有那么大吗?”

是啊,区别有那么大吗?他的话让扶姣陷入迷惘。无论是舅舅当皇帝,还是阿父当皇帝,对她必然都会疼爱非凡,她一个不参与政务的小娘子,其实没必要担心这些。纵然扶侯手段稍显冷酷,可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若是扶侯失败了,才是她真正要烦恼的时候。

可是……扶姣对心中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眼中慢慢蒙上一层阴翳。

***

深夜一场谈话,让扶姣辗转难眠,翌日起来眼下便多了圈青黑,在细白的肌肤上尤其明显,渥丹想笑又忍住,剥热鸡蛋给她滚脸,“都统一早去办事了,待会儿从街上带朝食回来,等回府里郡主还能睡个回笼觉。”

扶姣用鼻音嗯了声,倒在渥丹身上眯眼,脑袋昏昏的不清醒。她这模样呆呆可爱,渥丹看得实在是心痒难耐,终于趁她不备捏了把那略带肉肉的脸蛋儿,又飞快缩回。

扶姣拧眉,闭着眼睛嘟哝,说什么东西。

渥丹作若无其事状继续给她梳发,“兴许是飞蚊,郡主继续眯,我帮你看着。”

这幕被刚踏进门的李承度看得清楚,视线移向那脸蛋,因主人的不满微微鼓起,显得肉呼呼的,嫩而白,看起来确实手感不错。

他把朝食递去,里面是包子和张掖郡特有的卷饼,不是什么酒楼佳肴,胜在干净新鲜。扶姣困意浓浓,也没这个功夫挑剔,半闭眼任渥丹投喂,兴许味道都没怎么尝出就下了肚。

“都统能送我们一程吗?”渥丹不好意思道,“昨夜急着跟郡主,没记路,待会儿要是又走岔了,走到外边去就不好了。”

她指的是那少部分被收留进城的流民,那些流民的位置有限制,不能随意进入这几条街。城内外都设了施粥点,虽然说应没什么问题,可保不齐其中混迹了什么人,以郡主的身份,有什么万一都不行。

李承度知道其中危险,颔首说好,他本也是要去郡守府一趟的。

稍微收整一番,他带两人出了门,深长的一条窄巷,两侧遍布类似的屋子,里面大都是扶侯安顿的下属。李承度向来独来独往,和他们并不熟,所以即便看见他领着两个小娘子出门,也无人敢出声调侃,只是不由打量几眼,再收回视线。

刺眼的天光迎面而来,扶姣抬手遮眼,被早有准备的李承度一顶帷帽戴下,“风大,郡主戴好。”

扶姣唔一声,移了移位子,自觉戴得工整。

渥丹再次见识到李都统的细微周到,不由侧目,心道论照料郡主,都统比谁都有经验,得多向他取取经才是。

她内心的想法,李承度不得而知,因顾忌扶姣的脚程,他放慢了步子,往常用不了一刻的路程,硬是走了两刻钟。

管事大早守在门前,见到他们忙迎上前,先唤都统,然后就是呼啦啦一群仆婢涌上来,拥着扶姣往后院去。

住处已经从月舍换成了倚阳居,布置倒同先前无异,只是院内景致略有变化,扶姣此时无心打量,被仆婢们伺候着梳洗一同,换上柔软的寝衣,便直接往睡榻上一趟,任它天昏地暗。

她这一觉睡得沉,直到近午时的时辰才勉强清醒,彼时渥丹正守在内室,见她睁眼坐起身,忙上前扶着靠在引枕上,问是否要传午饭。

扶姣还没答,门外有仆役报,“郡主,侯爷来了。”

这个时候来,应该是安抚她的。扶姣很想关门不理,可是想想,同一个屋檐下,躲也躲不了多久。

于是收拾好自己,懒散地靠着梳背椅,视线穿过卷帘,望向门前那道徐徐迈入的熟悉身影,再跟着一转,移到他身侧的小男孩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