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

画上是一位神态肃然的男子, 腰束长剑,双眉如剑,正端坐于书案前, 持一卷长图在凝眉思索。

乍看去,任何人都要为这幅画的精妙所动, 不仅男子描绘得栩栩如生, 连细节处也不曾忽略,甚至可以看到烛火映照下, 男子手中长图绘制的是什么, 是一幅作战图。

毫无疑问, 他是一位将军。

“这是父亲领军的最后一战。”李承度指着那画中画里的小字,上书西沙河三字。

当时李蒙将军正要去往西地作战,欲借道西沙河, 但梁州西池王迟迟不给答复, 故意拖延。李蒙大怒, 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池王此举是藐视天威, 再加上战事紧急, 他必须尽快赶去, 便强渡西沙河, 最后成功援助了西地的同胞。

没到的是, 被救出的那群人回到洛阳后反咬一口李蒙,道他们本已经被西池王派兵救下,但李蒙为了抢功, 硬是和西池王打了起来。西池王的实力, 朝廷本就没摸透,何况朝廷自身此时都是个筛子, 各家都在忙眼前利益,哪有心思去保一个惹得西池王大怒的李蒙。

与此同时,爆发了青松先生的书信一事,李蒙为维护岳丈大闹金銮殿,顺理成章地成了众矢之的,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

扶姣和王六亦看出了男子相貌和李承度有八分相似,但画中将军威严赫赫,剑锋般慑人的气势几乎溢出画卷。李承度则不同,更多时候他都像一轮沉静的月,很少露出锋芒,这大概是他和父亲最大的区别。

扶姣有点懵,“可是先生说了,她最不擅画,也很讨厌作画的啊。”

那眼前这幅画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她在书中所述,不可尽信吗?扶姣犹疑了,思及先前李承度所说,都不确定先生到底会不会骗他们了。

“母亲是不擅画道,也很不喜。”李承度解释道,“但确实为父亲作过几幅画。”

面前二人顿时明了,意思是只要对上自家夫君,听泉先生的原则都可以退让。

目光在画中将军的面容徘徊了几息,扶姣收回视线,总觉得虽然长得差不多,但她无来由就是要更怕这位将军,还好李承度不像他父亲那样凶巴巴。

她颇为失落道:“先生留的,真就是这幅画吗?”

沉思一番,李承度颔首肯定。如今看来,母亲在赵家只留了两样东西,一是救赵娘子的药玉,二就是这幅画,总不能是赵娘子佩戴了数年的药玉,那是她治病的东西,送出去了也不可能再让他去拿回来。

扶姣不敢相信,仍小声嘟哝说竟不是藏宝图密道之类,对着画卷翻来找去,令李承度一哂,“我早说过,母亲所留之物,不要抱太大期望。”

不过,借此特意让他来淮中郡一趟,应是他的那个意思。

“……好罢。”扶姣找了半晌,简单的一幅画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玄机,但还是道,“留下这幅画也不错,先生应当是让李承度你不要忘记父亲的威风罢,也在期待你做个大将军呢——”

见她努力为自家母亲找理由的模样,李承度也不忍再打击,嗯了声,“应当是罢。”

扶姣失了大半兴致,如果留下的是先生手书,她还能钻研一番,可这是先生夫君的画像,她总不能捧着看。何况这个李将军看起来太凶了,一点都没有李承度的可亲。唔……不知李承度会不会失落,毕竟无论从哪儿看,先生无时无刻都在夸李将军,对李承度提得甚少。

作为人子,好像怪可怜的,不像自家阿娘,总是在夸她。

“那就努力达成先生所愿。”扶姣抬手拍拍他的肩,了,“也不要伤心,下次,我也给你作一幅画,保证比李将军看起来还要高大威猛。”

李承度应声,大致能猜到小郡主的法,没有拒绝她这安慰,“那就先多谢郡主了。”

不客气,谁让他是她看中的人呢。这句话扶姣没有说出口,但面上流露的无非是这么个意思,忆起自己的画工,她还对李承度卸去易容的脸仔细看了看,道:“不过你到时要好好收拾一番,不可以再穿这么简单了,人要衣装知道吗?不行,还是我来给你准备罢,你的那些衣裳配饰都太单调了。”

扶姣,明明李承度给她选起来都很有眼光,怎么轮到他自己就这么随意呢,不是青衫就是蓝袍,束发也多用木冠,看起来苦巴巴的,走出去别人还当她苛待下属。

她皱着眉头认真打量思索,李承度依旧不反对,她说什么就应什么,好歹止住了小郡主的不满。

王六从旁看着,只觉得主子和小郡主相处实在太好玩儿了,尤其是小郡主这神气活现的模样,主子竟每每都能接住捧着,恰到好处地让小郡主满意,确也是门功夫了。

既然知道了留下的东西只是幅画,又到了接下来要做之事,扶姣就预备回房去,她蛮喜欢赵娘子的,李承度说了还会有去赵家的时候,给李承度挑选衣物时,她也选些东西送给姿娘作礼。

“王六。”她在门前顿足,回身道,“去帮我买些东西。”

王六哎了声,跟着她去取需采买之物的清单,然后对着那写满了三张纸的内容呆滞又是后话了。

这厢,李承度看着他们离开后仍未有动作,盯着画端详许久。忽然,他取出匕首,对画中李蒙将军的胡须处割一道小口,轻轻撕开,目中流露出果不其然的光。

他第一眼看到画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初时始终不起是什么,直到听到小郡主嘟哝潦草之类的话时,脑中灵光一闪,记起母亲每见父亲蓄须,必会抱怨一番,然后亲手给父亲剃须之事。

既最讨厌父亲留须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在画中多添这一笔。

顺裂口慢慢撕开,画像下渐渐呈现在眼前的舆图,才是听泉先生真正留给他的东西。

这是一幅和扶姣当初给他的那张几乎一致的舆图,不同之处在于,扶姣那幅没有作任何标记,而这幅不仅将几处兵家重地和险要之处圈出,还在几地之间直接画出了路线。

李承度对路线思考半晌,脑中迅速绘制出它们的关系,而后明白过来,这是母亲为他所提的建议。

从洛阳到徐州,再到梁州,母亲为他点出了一条积蓄势力的路。

在父亲的画像下,她并没有忽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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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姣他们在客栈又住了两天,就被热情的赵渚再三邀请,住进了赵家,说是一起过上元节。

赵云姿本就喜欢扶姣,听说他们预备过了上元节这日再考虑离开之事,便高兴地将扶姣安排在了隔壁院子,来往几步路就到了。两个小娘子感情一日千里,几乎天天黏在一块儿,很快就成了闺中密友。

上元节前一日,风清气朗,依旧是大晴日,虽说寒气不减,但足够叫人心生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