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

赵渚和李承度在书房中议事间, 赵云姿无心回屋,便在外忐忑等待,没过多时, 府中突然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管家亲自来禀报,说是明月商行的管事求见。

作为淮中郡一霸, 赵家自然和明月商行打过交道, 亦有生意往来,对明月商行的势力深有体会。虽说商贾在地位上远不及士大夫, 但真正说起来, 除却那些大权在握的权贵, 能和明月商行相比的,没有几个。

赵渚一直就想与这庞然大物搭上关系,然而与其背后的管事还当真从未见过, 闻讯被惊动, 和李承度谈话到一半都生生停止, 先接见了管事。

询问其来意,竟又是和这李家兄妹有关。

三人干脆同进书房, 在里面待了近乎两个时辰。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云姿不得而知, 只见爹爹一改先前冷冷的态度, 再度恢复热情, 与这二人同出门时,面上是赵云姿许久未见过的那笑。

“……爹爹?”看人走远,她不由凑上前叫了句兀自盯着李承度背影出神的赵渚。

那半掩在天光下的目光, 她竟觉得颇为陌生。

“姿娘。”赵渚意外应声, 回身踏来,“怎不去歇着?”

“我担心李娘子和她兄长。”赵云姿也不藏着掖着, “爹爹,你应当……不会再报官了罢?”

赵渚一笑,第一句话所答非问,“姿娘,你眼光不错。”

而后才道:“放心,他们仍是我赵家座上宾,至于具体如何解决,你明日就会得知了。”

赵四郎虽是赵渚选定的过继子侄,但毕竟不是亲子,相处时日不多,感情有限,再有赵云姿亲口道出他的荒唐事迹,所以对他的死,赵渚怒气本就不是很重。

如今李承度抛出了他想要的东西,赵渚是个实际人,自然从善如流地接住了。

赵云姿颇为迷茫,心想难道是李承度直接说出了他们的身份?来头大到爹爹只能接受吗?

更详细的,赵渚没有继续说到,转移话题道:“五日后徐刺史就要来了,姿娘,你做好准备,到时无论是何看法,都与爹爹说,知道吗?”

赵云姿心头一紧,顿时忘了其他,低声应是,在赵渚的提醒下,回了闺房。

…………

扶姣在馥郁的香气中醒来,眼皮仍在梦中般,支开小缝,第一眼瞧见的是兽首香炉中飘出的袅袅香雾,闻其味,似乎是龙脑香。

床幔厚重,落地罩亦挡得严实,看不出外间天色,不知如今时辰。

入目景象陌生,她脑袋仍是空的,半坐起呆了会儿,偏过头,才看见榻旁小凳上放的长剑——正是李承度从江北取出的那把。

对了,这是李承度的住处。她慢慢想起前事,眨了眨眼,叫了声李承度。

她起初以为自己声音正常,而后发现如蚊呐般,即便特意清过嗓子,也依旧哑得可怜。

清晨和王六一起用过朝食后,她就因药力再次睡了过去,一觉昏昏,梦中不知天地何在,没想到再醒来就成了小哑巴,扶姣有些急,又喊了声李承度。

她掀开被褥,试图下榻趿鞋,身体刚离开引枕,就不受控制地往旁一栽,磕在床柱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嘭声,终于吸引了外室注意。

一道身影快步迈入内室,刚绕过落地罩,就对上了小郡主气呼呼的眼神,可是方才那下磕得狠了,如今眼底泛着泪花,这瞪视也不怎么有气势。

上前将人扶起,李承度抚过她被磕得微红的额角,转身取来药膏,为她轻轻搽拭。

药味同龙脑香混合的味道并不好闻,扶姣嫌弃地别开脸,试图躲避,被李承度轻松锢住脑袋。无需看,他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前我猜测有错,那药粉后力极强,影响对每人都不同,郡主这几日都会虚弱无力。”

扶姣眨眨眼,张嘴无声说了什么,李承度道:“也不能说话了吗?”

她忙点脑袋,又摇头,张嘴轻啊了几声,表示并非完全不能说话。

“那应当也是后症之一。”

早晨用了饭还感觉恢复了些气力呢,没想到睡一觉反而更严重了,扶姣连眨几下眼,看向香炉,腮帮子鼓鼓的似在表达不满。

李承度猜测其意,“郡主不喜欢龙脑香?”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道:“龙脑香可以减缓药力,若非如此,现在郡主还无法清醒。”

和赵渚议事后,为以防万一,李承度去请了大夫看诊,方得知这药的来由。

据说此药原名浮仙散,起初本是一位名医意外研制出用来止痛的药物,在药效期间即便刮骨疗毒,病患亦无痛感。初时的医者仁心被他人利用,得其药方后又研制出了许多五花八门的药。

譬如扶姣中的这,就是一些不入流之地私下盛行的软骨粉,青楼楚馆常用,多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女子,或给客人助兴。

赵凤景应当加大了用量,药效翻倍,大夫说因扶姣自幼甚少用药,对药粉的抗力要更差些,会有好几日不适。

解释过药粉,李承度取来一盏温热蜜水,用勺舀起递到扶姣唇边,她犹豫几息,还是张口慢慢喝下。

一盏不够,还要继续。李承度来回走了三次,不想呛着她,喂水动作极慢,最后被扶姣嫌弃磨叽,干脆把脑袋凑去,直接对着杯沿啜饮,小半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了他臂间。

喉间被蜜水润泽,扶姣终于舒畅许多,感觉稍微能说话后,迫不及待出声,“那我这……”

三个字后,戛然而止,扶姣微微睁圆了眼,有些不可置信,方才那难听的声音,真的是她发出的吗?

她又试探性地发出两个音节,确定是自己后,立刻将唇闭得紧紧的,决定这几日都不再说话了。

小女孩儿的心思难懂,却也好猜,李承度内哂,面上故作不知,“多走走能更快疏散药力,郡主现在要起吗?”

扶姣嗯声点头,拒绝了他让赵家婢女为自己更衣的打算,她现在还不想让外人碰触到自己,便让李承度为自己取来衣物,看着他转出内室,再自己慢吞吞用仅剩的力气换衣。

好在她近日的衣裳都不难穿,无需系带,努力套上即可,但交领处的盘扣,就不是扶姣自己能解决的了。

想了想,用留下的瓷勺轻叩杯盖,等李承度入内,扶姣眨眨眼示意,等他给自己系上盘扣。

李承度瞬间领会,一言不发地上前来。

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处,微曲指节,将盘扣一颗颗系上,动作不紧不慢,如他一贯做事的风格。扶姣看着,突然想起昨夜他帮自己擦脚,握住脚踝的触感,那时脑中在想什么已经忘了,可是仍记得他的手真的很大,极其有力,和牵手时的感觉又是不同的。

她歪过脑袋,略略仰起看他,像初次见到这人似的打量,眼眸乌溜溜的,不知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