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

随着“砰”的一声, 扶姣的心也跟敌军所有情不自禁低头寻找玉玺的人重重落地。

果然,关键时刻只有玉玺能够打乱他们的步伐。扶姣之前还在想,光站在墙头骂沈峥一顿能否有用, 但那样未免太失风度,既让沈峥看笑话, 也不会被他放在眼底。

随即灵机一动, 想到了离开武陵郡时特意带上的玉玺。

当时只是觉得如此重要的东西不能丢下,顺手捎上, 没想到它没能被李承度用于招兵买马, 倒是在这等时刻发挥了拖延时辰的作用。

心扑通扑通狂跳, 玉玺脱手,扶姣被萧敬迅速带到了墙,已经想不起方才是哪儿来的勇气, 敢和沈峥纠缠这些。

回神又是骄傲得意, 果然, 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

这确实是她才能做到的事。萧敬的脸上,仍满是震惊之色, 看得出在极力忍耐情绪, “郡主, 你——方才太危险了, 若是一记流矢飞来, 便是属下也不一定能护住郡主。”

“不需要护。”扶姣瞄了眼下方,挺胸道,“沈峥但凡还要些面子, 就不会偷袭我, 于他也毫无益处。”

她不是李承度,趁机射杀她, 只会让沈峥被人唾弃。

正好,他不是最看不起女子么?她偏要让他尝尝败在女子手中的滋味。

王六匆匆而来,“郡主,方才那是真的还是……”

“自然是真的。”扶姣打断他,“这种时候,去哪儿变个假的来糊弄人。”

丢了就丢了,只要能真正为他们争取援兵抵达的时辰,就值得。

王六愕然,随即哭笑不得,饶是他跟随李承度多识广,也仍忍不住道:“那可是玉玺,郡主……”

那可是玉玺啊。

他不知说什么好,宫门前的攻势缓下,的确让他们松了口气,可玉玺一旦落入沈世子之手,岂非得不偿失?

“玉玺又怎么了?”扶姣不以为意,“不过是个死物,代表不了什么。若是有它便能安稳称皇称帝,舅舅也不会被人拉下马了。能够让沈峥他们乱一阵子,就是它最大的用处。”

话虽如此,谁能做到像她这样洒脱,把玉玺当成一个随手可得的小玩意。

扶姣此举,萧敬和王六扪心自问,是他们这辈子都做不出的。正是因此,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情绪,便在突然间蓬勃涌出。

那是一种比男女之情更纯粹的感情,甚至隐隐像王六往日看待李承度那般。

二人似乎隐约间都有些明白了,为何主公会独独钟情于娇气任性的小郡主,小郡主又为何能为主公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性格在某种程度上极为相似,又都能够为对方全力以赴。

譬如当初主公不顾部署在原野上追逐沈世子整整三日,又譬如此刻小郡主果断抛下玉玺来迷惑敌军。

思量间,先前吩咐的东西已提至,王六扫了眼,又看向动静逐渐平息的墙外,眼中露出光芒,“倒,全部往外倒——”

一桶又一桶的热油被洒向巨大的宫门外,被淋到的人、马皆惨叫出声,侥幸避开的人也很快感到了棘手,路太滑了。

脚下原本就是光滑的青石板,被油水一淋,如冬日冰面般,马蹄踩上去都止不住地打滑,一时间人仰马翻,再次陷入混乱。

沈峥只瞄了一眼下属递来的玉玺,抬手收入怀中,迅速改变策略,高声命令众人撤。

百忙间,他的眼风带过方才扶姣站立的墙头,目中真正含了欣赏。

不是因她身份,不是因李承度和她关系匪浅,而是实实在在因她本人。

这位小郡主,好像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有奇效的举动。看似任性鲁莽,实则胆大心细,能够用此举来拖延时间,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出的。

沈峥想,悯之的运气,当真非常不错。

被掩护在墙,扶姣无法看到宫门外是如何惨烈的景象,唯有惨叫声不绝于耳,于黑夜中显得凄厉无比。

仅剩的几颗星子亦被乌云遮蔽,空中彻底无光了,于是人间这场激烈的厮杀也被掩盖了般,日月不。

待到明天,又会是晴空万里,鸟语花香。

这是扶姣第一次真正直面战场。

被沈峥掳走胁迫那次,开战时她就被打晕了,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尚未来得及领略其中残忍,就已经被李承度救走。

扶姣以为自己多少会害怕,毕竟有时深夜她听到寒风撞门的声音也会情不自禁打个颤。但就在此时,面对千军万马,听到周遭的厉厉悲声,她发现自己竟然出奇镇静。

视线未飘忽,身未颤,手未抖,她只是回首,视线在外间掠过一圈,又等待了会儿,对王六和萧敬道:“两刻钟之内,援军必到,守住——”

最的简单“二字”,和着她立在高处俯瞰的目色,让俩人忽然间生出无尽信心般,重重颔首,“主公大业,在此一战,吾等誓死守住宫门!”

“誓死守住宫门!”呼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高声齐喊此句,无形中似也给予众人一种力量,奋力拼杀,硬是让这摇摇欲坠的宫门撑住了。

扶姣本想说这倒也不算最一战,但看所有人状态,又把话咽了回去。

众人的眼眸极亮,夜空无星,他们便是漫天的星子,光芒足以照映这一片天地。

她好像,明白为何李承度会如此爱护麾下这些将士了。

…………

李承度没有让王六他们真的再等两刻钟,他提前结束了和宣国公的激战,俘获他又马不停蹄地赶至北门。

听到里面传来的震天马蹄声,沈峥这边的人急急道:“世子,前各有援兵,我们不能再一味强攻了!即便救回国公爷,也脱不了身啊!”

他急欲拉沈峥离开。

就连被绑缚的宣国公也在高处拼命用眼神示意,希望儿子能够果断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他们父子二人都栽了,那才叫全军覆没。

但沈峥若能依照他的意思行事,这两年就不会屡屡叫宣国公动气了。

他直直看向上首,李承度立在高处,腰间刀柄闪出冷锐的光,冷然的神色无比熟悉,让沈峥瞳孔微缩,那道身影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撼动了他的心神。

少年时他曾挑战李承度两次,皆以败北告终。

但这次,他绝不会再败给李承度。

沈峥所想,李承度也似有所感,视线在茫茫人海中一掠,忽然对扶姣道:“我去一趟。”

“你要去吗?”扶姣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大致明白什么,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快去,把沈峥打得落花流水,再带回让我好好骂一顿!”

李承度微微一哂,仍看着扶姣。

她有些莫名,“怎了?”

“请郡主再赐一吻。”他俯首而下,姿态谦恭,低声道,“助属下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