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

事实证明, 即便皇帝此前政务平庸,无有建树,但在顺利接掌朝堂一事上, 他主动配合和无声抗拒的差别还是有些的。

有些顽固坚定的保皇派,因皇帝被宣国公囚禁在皇宫, 即便露面也没个好脸色, 连带着他们也从始至终就没支持过宣国公。

对于反抗激烈者,宣国公气头上会一杀了之, 其余的人他不可能赶尽杀绝, 便都遣回府中休养。

最后真正留在朝堂上的, 都是他的拥趸和一些墙头草。

如此掌管朝堂,政令自然无法畅通,兼之宣国公手段粗暴, 这两年声望不比从前, 反倒给李承度行了方便。

短短半日, 李承度代掌大权的消息尽数为洛阳权贵所知,心思浮动者有, 真正提出异议者无几。一来他得了皇帝支持, 二来他并非草根出身, 其父是曾经鼎鼎大名的李蒙, 祖辈为大鄞当初开国功勋, 其母和外祖父在大鄞皆有贤名。

出身、实力、声望兼具,在这一事上,实在很难找到他的缺点。

一连串政令当日就从李承度手中下达, 洛阳动荡被迅速平息, 朝堂开始如常运转,金銮殿上人数明显更盛。

这厢忙碌, 那厢,扶姣午时方从沉眠中转醒。

腹内空空,她难得地感到了饿,却在眨了几下眼后,抱着被褥出神,几缕发丝翘起,人成了小呆鹅。

忽然,她伸手在床柱旁摸索,触碰到珍珠链,轻轻一拉,艳阳顿时从斜方照射而入,但被顶上格纹别致的小窗分割成错落有致的光点,并不刺眼。

点点光芒笼在身上,持续几息就感到了暖意,扶姣懒洋洋地沐浴其中,即便饿也不想动弹。

她觉得自己可以再睡个三天三夜。

从武陵郡赶至洛阳附近,从毫无停歇地从外穿过暗道抵达宫内,这段时日她确实太累了。

早在一个时辰和半个时辰前,都有宫婢小心翼翼推门察看过,见她熟睡不敢打搅,到现在也因了命令,没敢唤她。

不知李承度在做什么呢。扶姣翻了个身,青丝从背部滑落至胸前,抬手捕捉细碎的天光,里衣滑落,露出细白的手腕。

光芒在指尖跳跃,被她在空中比了几下,不知画的是什么轮廓。

唔,舅舅和舅母又在做什么呢?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并不清醒的脑袋里思绪乱飞,毫无章法,不一会儿就让她又被浓浓的倦意裹住。

算了,不管什么事都晚些再说,得再睡一觉。扶姣收回手,仰躺在温暖的日光下,准备再昏天暗地睡一场。

几乎入梦时,门被有节奏地扣响,熟悉的声音唤她,“郡主。”

这一刻,扶姣分不清现实梦境,只对这声音毫无防备,从喉间嘟哝应了声,连眼都没睁开。

门外人耳力极好,自然听到这声应答,还知道她大概并未睡醒,停顿一瞬,用眼神示意身后人离远些,自己推门踏入。

朦胧的光从顶上四面小窗照下,将偌大寝房映得如梦似幻,屋内一隅的鹿嘴香炉含了颗圆润的东珠,光芒闪烁,溢出袅袅香烟。

深处极大的床榻上,躺着在天光中熠熠生辉的美人儿,青丝如墨肌如雪。甫一入眼,便是幅极有冲击力的画卷,浓墨重彩,攫人目光。

李承度不知她住处还有这些精巧小机关,更没料到入内会见到如此美的一幕,脚步略迟缓,慢慢走到榻边。

他忙碌一晚和一个上午,方才没忍住,还是没管伤口去沐浴了番,如今身上亦携着扶姣熟悉的清淡木香。

迷糊间主动靠近,将头倚在了他腿上,口中咕哝,“李承度。”

“我在。”

沉稳的应答声犹如一泓清泉倾泻,让扶姣下意识睁开眼,对他眨了几下,“不是梦吗?”

他唇畔浮现极小的弧度,“郡主睡了五个时辰,该起榻用饭了。”

“不想起。”扶姣拒绝,顶着倦意又打了个呵欠,“好累,我要再睡半日。”

“不饿吗?”

“是有些,不过也还好啦。”如此回着,扶姣从李承度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睡,“你歇息了吗?”

李承度说没有,三言两语间,将今日发生的事道了遍,“圣上罪己诏已发,朝堂之事尽数交给了我。”

扶姣观他脸色,好奇道:“你不愿意吗?”

“倒无,只是没想到如此快。”

在扶姣面前,他交谈的口吻才会如此轻松随意,和在那些朝臣、下属面前截然不同。

对他的真实情绪,扶姣自认还是能感受几分的,李承度此刻心情可以说相当不错。

也许的确有些意想不到,但绝不至于猝不及防,凭他的应变力,无论哪种形势,都能极迅速地应对。

“不算快。”她道,“反正舅舅早就不想在那个位置上了,之前只是不想被宣国公占而已,你这么厉害,又是我钦点的人,舅舅当然迫不及待啦。”

李承度故意道:“我若夺了圣上之位,郡主不会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扶姣起初还有些茫然,须臾反应过来,“不当皇帝对舅舅来说更好,你是我的人,你坐上去,难道和舅舅在上面会有什么区别吗?”

说罢,稍稍带了凶巴巴的语气,“难道你成了皇帝,就敢不听我的话?”

李承度含笑道:“若非郡主相伴,悯之怎会有今日所得。”

意思是,他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扶姣勉强轻哼一声,量他也不敢。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之前被遗忘的事了,顿时把太子和赵云姿还有爹爹人的事问出。

一连串的问题,李承度一一作答,道已经遣人去武陵郡接太子人,还道徐州的消息很快就能得知,至于扶侯和梁州那边……

他轻飘飘道:“早在一年前,扶侯和西池王就已经成不了气候,不足为惧。”

李承度侵吞领地的路线并未完全按照母亲的建议,他故意先夺了扶侯和西池王大半领土,而后又未继续进攻,转而专心对付起了宣国公。

这一年多来扶侯想必都寝食难安,缩在仅剩的领地中防备他随时随地的进攻,又难以回击。

扶侯亦是心比天高之人,凡事又好面子,什么都想得个好名声。这样的他,却宛如丧家之犬般苟活,想必对他而言是最大的折磨。

这些事,李承度没有全部向小郡主明说。事实上,他这两年都很少对她说扶侯的消息,既是不想勾起她回忆,也是希望扶侯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小。

该说……不愧是小郡主,成果出奇得好。如果不是到了这种时刻,她想必根本记不起扶侯。

听到李承度的评价,扶姣想了会儿,“如此就好,不用再费那么大功夫了。”

虽然扶侯是她生父,但无论从客观主观的理由想,她都不觉得他适合舅舅的位置,被李承度打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