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顾听霜百无聊赖地叼着宁时亭的纱罩,看见满座皆惊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快。

这鲛人用纱罩遮住面容是对的,单是露个面,就不知道能生出多少事端来。

祸水就是祸水,就应该把他关在府上不准出来见人,或者把看到他这张脸的人眼睛剜掉,不然后患无穷。

黑面罗刹依然紧紧地盯着宁时亭,眼神中有点复杂,却并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于他的容颜。

那更像是应验了顾听霜在窗下听来的某个说法——这位黑面罗刹认识以前的宁时亭,这次甚至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沉声再请了一遍:“请……宁公子赐教,宁公子对此香可否有什么高见?”

宁时亭看了看那黑衣青年手边的香,询问之后,拿起来凑近闻了闻。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所有人都禁不住跟着屏住了呼吸,好像发出半点动静,都会打扰了他一样。

宁时亭看罢、闻罢,黑面罗刹再问道:“公子以为如何?”

苏越也在旁边笑着打趣:“早知道宁公子在香上的造诣不浅,这时候也不必卖关子了吧。”

仙长府的人都门儿清。

宁时亭这回出门,明显连病都还没好。

他还是凡人根骨,虽然是神族,但是如果不修炼,也跟废人差不了多少。肉体凡胎的一病,五感六识会跟着一起变得迟钝起来。

透过灵识,顾听霜也能看见宁时亭身上的病气,在消耗着他的精气与活力。

这个状态别说制香识香了,他想起刚过来时宁时亭与听书的打趣,说是今早上的饺子是什么味儿的都没吃出来。

顾听霜心想,这鲛人也是可怜。

十七岁嫁进来,成婚当夜新郎没来,连名分都没有,对外说的都是“恩人”。宁时亭拖着病躯,还要为他父亲的一道命令奔走。

成功了,是完成任务,失败了,丢了就是晴王府的面子,日后免不了还要被问责。

宁时亭因为俯身闻香的缘故,一只手松开了,顾听霜从他怀里跳出来。

黑衣青年自觉地往后退了三尺远,神情紧绷。

而顾听霜只是凑近了在返魂香的盒子附近转了几圈,想着这种香对自己的灵识功法有大用,或许自己用小狼灵敏的鼻子嗅一嗅,回头还能交给群狼,让它们帮忙配出返魂香。

然而那一刹,他却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以他所见,还停留在房中的那枚“复活”的蝉,并没有像返魂香的效果那样,将灭的灵火重新复燃,而是另一片完全不一样的灵火,取代、压制了蝉身本身的灵火。

这种情况,只有夺舍、附身、傀儡术才能够做到,然而桌边的引灵灯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并没有发现仙法使用的痕迹。

更何况,夺舍之类的行径,也只会发生在人身上,蝉之躯体过小过简,无法容纳仙者的三魂七魄。

他心下生疑,借用上古白狼之躯腾跃而起,直接飞上了房梁顶上,一爪子就把那只蝉拍了下来!

众人都惊到了,一看这小银狼居然玩心起来,把刚复活的蝉又拍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唏嘘了几声。

黑衣青年急了:“公子,你这养的小狼也太刁蛮了些,怎么能把它给拍碎呢!”

宁时亭也没想到,这只小狼乖了一上午,这时候突然起了玩心闯了祸。

他轻声说:“小狼来。”

但是顾听霜没有动,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被他拍碎的这个蝉壳中,刚刚燃起的灵火突然像一大群密集的飞虫一样散开了,现在剩下的,仍然是原来接近衰亡的生气与灵息。

这个香根本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反而是像是用某种秘术,操控了不知名的东西挤占了蝉壳。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顾听霜在这边毁了蝉壳,宁时亭却还一动不动,凝神嗅闻着。

慢慢地,别人看他的眼神也从期待变成了有一点怀疑——这半点仙法都没有的鲛人,真的让他说这里头的门道,到底能说出几分来呢?

顾听霜没有理会旁人的视线。

他现在灵识占据小狼的躯体,也无法开口说话,瞥过去看见那鲛人还在苦苦思索的样子,直接跳了过去。

让他生了病,算在他头上。他给他找来了《九重灵绝》,这个人情他收下了,之后也会还给他。

顾听霜跳回桌边,宁时亭身边,向他摊开爪子。

“小狼?”

宁时亭起初眼神有些疑惑,但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隔着手套接过小狼毛茸茸的爪子,看见粉色肉垫上沾着一点暗红的、非常细小的碎末。

此香燃烧过后没有化水,这一点也和返魂香不一样,甚至没有化成油脂这一点,和普通的香也不一样。

罗刹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凑过来细看,问道:“这是什么?”

那黑衣青年面色有些不自然:“调香时加入的一味罗敷红,大约是没烧干净,沾上了。”

宁时亭温文尔雅地问道:“公子能否再将您的香递给我看看?”

他刚刚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说出任何答案。

房中过所有人都盯着宁时亭,顾听霜也盯着宁时亭。

鲛人低下头,伸手拧开香盒,用指尖捻了一点香末。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张开嘴,轻轻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赭红的香料。

从来看香都是闻、焚、沉水、碾、煎,从来没有人直接尝的,香与药不一样,因为气息浓烈的原因,会掩盖味觉,鉴别的时候反而更容易出差错。

鲛人唇色红润,那枚软舌也带着红润颜色,那样肃穆周正的神情,轻轻一舔,隐约可见整齐洁白的牙齿。

眼眸微微低下去,暗光隐生。

顾听霜离他近。这香刺鼻,但是却有另外的香气透了出来,是宁时亭的呼吸。

古人所谓吐气如兰,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只是隐约的,顾听霜看着他的舌尖舔过香料的样子,却感到脊背如同过了电一样,好像那舌尖点中的不是朱红的香料,而是心尖的一颗红痣一样。

他猛然收紧了爪子,按下喉咙里陡然生出的焦渴,移开了视线。

可是移开了视线,宁时亭那副样子却还是停留在他脑海中。

那么清雅温柔,那么温和端方,那么……勾人。

黑衣青年大惊失色:“这怎么能尝呢?这位公子,你——”

他跌跌撞撞赶过来,就要让宁时亭吐出来,脸上是怕极了的样子。

黑面罗刹伸手制住了他的动作,冷静地问道:“也无非是舔一口罢了,香点燃后是要吸入人体的,是个香师都明白,好香无毒,这位公子这么惊惶,又是什么原因?”

宁时亭却比了个手势,转过来面对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