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2/4页)

“只是,何必呢?”

宁时亭还没走到近前,百里鸿洲反手将热酒洒在地面上。清澈的酒液带着热气泼洒在地,雾气中露出一双居高临下的眼。

他已经当宁时亭是个死人了。

宁时亭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说话。

“到头来,听书救回来了,你还不是要代替他死。你当你能护他到几时?”百里鸿洲说,“你死了,他还是我的弟弟,照旧要归入百里府。有一天陛下对百里家的猜疑达到顶峰,他依然会是我手里最趁手的工具。”

宁时亭哑声说:“我不会再让他回你身边的,两年前我捡到他……”

“哈!你捡他回来,让他享了两年福,还不是要送他去死?”百里鸿洲说,“他倒不如当年就死在流放途中,百里一族不容血统卑劣者活下来,一出生就得掐死。要不是我娘当时心软了,留他一命说看他造化,他还有运气活到十二岁?不过反过来说,他当年出生时带病,谁也想不出来他长大后会成为血统这样纯的一只冰蜉蝣呢?他注定就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替百里一家挡这一劫。谁叫他的命是我们给的呢?”

宁时亭沉默。

顾听霜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他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但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宁时亭先开口了:“雪妖一事,如果听书没能完成任务,死在那里,你们原本打算怎么办?继续为祸仙民吗?”

“——怎么办?现今灵气衰竭,修为练气以上的人用手指头都能数出来,雪妖无人能治,我们还费那个劲干嘛。”

宁时亭低声说:“我原本以为你为仙洲征战半生,至少有些良心,但是我看错了。”

顾听霜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总觉得这话里还有另外的意思,仿佛是他对另外的什么人已经不抱希望了似的。

“宁公子,我倒是要问你,良心值多少钱?你有良心,你拖着病体看完西洲志,开设民事堂,调制返魂香,得来的是陛下的忌惮和王爷的放弃,而你的人民呢?他们又在哪里?”

宁时亭静静地说:“我不需要他们在,我是官,这是我该做的事。于公,他们实在无需回报我,于私,我主事以来,陆续有人匿名送东西来府上,感念王府恩德,这样已经够了。”

“宁公子想当圣人好官,自然没问题,可惜你的主上却不这么想。”百里鸿洲说,“好官不是你这么当的,你这是在给他竖靶子。”

“多说无益,大将军。”宁时亭微微颔首,“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是上回您来府上时告诉我的。”

百里鸿洲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宁时亭这个时候还懂得用话来刺人,禁不住笑道:“你也是有趣,死到临头反而跟个小炮仗似的,怎么在晴王面前就这样乖顺呢?”

宁时亭说:“为何大将军觉得,亭一定要死呢?”

他此前一直低眉顺眼,这个时候却忽而抬起了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坦荡笑意,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意味。灯火下双眸水光氤氲,眼神是那样黑,让人忽略了他苍白的嘴唇和带着病气的面容。也许是火龙涎的余威,也许是他发着烧,他的指尖浮现出淡淡的粉色,气血翻涌。

是摄魂一样的美。

百里鸿洲被这幅神态蛰了一下眼睛,竟然一时间有些不敢再看他,唯恐再看一眼就会令自己失去理智:“宁公子这样高风亮节,也不会送听书去死,是吗?若是此事你避而不谈,王爷也会手刃宁公子,否则如何化解陛下的猜忌?”

宁时亭摇摇头:“要令陛下满意,要么自折羽翼打消怀疑,要么立功相抵。雪妖已死,王爷与将军大功已立,我和听书的力量却会更成陛下眼中钉,迟早都要拔除。可将军和王爷都忘了另一条路,表忠心,将军会么?”

没等百里鸿洲回应,他自问自答说道:“将军不会吧?因为这是下臣做的事,只有给人当走狗的人才能放下身段,懂得怎么投其所好。将军不这样做,是因为暂时还没有必要;王爷不这样做,是因为拉不下这个脸。谁不知道,比起折断羽翼、削弱力量,陛下更想看到的倒是将军和王爷的诚心呢?”

宁时亭笑了笑:“您说,死一个我,或者死一个听书,这样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能管几时?”

百里鸿洲一时语塞。

宁时亭说的是对的。百里一家和晴王府的暂时联合,终有一日必将分崩离析,但在那之前,尚且可以彼此扶持一把。日后如果有变,两边未必不会翻脸。

而百里鸿洲更倾向于找准时机,卖顾斐音一把去迎合仙帝的喜爱,从此让一直见不得光的百里一族彻底翻身。

还需从长计议。

只是这些心思,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罢了。

百里鸿洲说:“你倒是聪明,跟在顾斐音这样的乱臣贼子身边,也算是可惜了。”

宁时亭说:“臣也觉得很可惜。凡事难两全,亭想要自己和听书活下来,又想全王爷心意,每每都要花上许多心力思考。王爷那个人,凡事能想到平常人想不到的许多地方,亭本来以为的绝路,实则并非如此,王爷早有暗示,我还有一条生路。”

“不需要我死,更不需要听书死的生路。”

百里鸿洲闻言也起了兴趣:“那是什么?”

宁时亭莞尔一笑:“也是将军您的死路。”

那一刹那,百里鸿洲猛地一惊,硬生生被宁时亭眼中的杀气逼得一身冷汗!

宁时亭不再掩饰,不再周旋。香气越来越浓郁,也是在此刻,百里鸿洲才意识到,他布置在屋外的将士手下竟然一个个地全没了声息。

而他自己的五感六识,也在慢慢地麻痹。

宁时亭挡在门前,穿堂风经由他的阻挡分散,一早就将销魂噬骨的香毒散入风中。

宁时亭跨入大堂,从手中抽出一把银亮的短刀,轻声说:“此香名为销魂骨,毒发时闭塞五感六识,如同傀儡,任人宰割。将军带来的人中,有五十五只冰蜉蝣,加上您,是五十六只,今夜之后,百里听书会成为百里府唯一的继承人,此后百里一家永不做暗杀与死士的勾当,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之下,这也是大将军的夙愿。”

“放你娘的狗屁!”百里鸿洲眼见着他一步步逼近,杀心顿生。他是战场上出来的人,杀红眼时无常都要躲着走,生死关头走过无数个来回。

一个小小宁时亭,算什么东西!

在宁时亭的短刀出鞘之前,百里鸿洲化出冰蜉蝣之能,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几乎是同时,宁时亭反手关上了门,袖中五十五枚梨花钉射出,分别扎透了大堂的四壁和房顶。

风从五十五个孔洞中透出来,途经障碍时,改变流向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