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地月距离

周一整个早上,都被我耗在了腾源国际首都分布的尽调处。

做完工作饿得前心贴后背,手机也只剩百分之十的电量。好在工作人员订盒饭时也算了我一张嘴,吃完一份冰凉油腻的咖喱牛肉饭才感觉捡回半条命。

按原计划,下午要回所里开小组会议,但在地铁上,一通不具名来电打到了我这里。

没有备注,等到对方自报家门,我才知道是胡春漫。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

“林先生,你好。”她的声音干涩发哑:“打扰你两分钟,请问现在方便说话吗?”

报站声这时候响起。

“……前方到站先锋工业园站,请您从列车前进方向左侧下车。”

我起身给孕妇让了座,然后才回复胡春漫。

“没事,我方便。你说。”

对面静默了几秒。呼吸声浅浅,地铁里环境又嘈杂,我听不真切。

但像是有某种预感,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无端发紧。

她低低咳了一声,艰难开口:“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

我下了地铁,一路狂奔回鼎润。把尽调处的材料交到负责腾源劳动仲裁的组里,我又马不停蹄奔向裴雁来的办公室。

手机在结束和胡春漫的谈话后电量告罄,我赶时间,只好当面跟裴雁来请假。

去他办公室,人不在。我连问几个同事,兜转才得到“裴律师在小会议室”的答复。小会议室在一楼,我冲下楼梯,最后两级没踏稳,一脚滑下去。

落地闹的动静有点大,但小会议室门轴老化一直没修,被开门的响动盖住。

会议室里走出一男一女,背对着我,裴雁来落后半步,显出身形。

我看见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小米复述的那句“名字不错”。

“恭喜你,目的达成,满意了吗?”女人大衣配西装,烟嗓沙哑。

男人伸手拍女人的肩,但被她一巴掌挥落,他也不恼,“面包和自由两手抓……裴雁来,以前我说你贪心不足胃口太大,现在我收回这句话。你很不错。”

女人啧一声,骂:“神经。”

男人不理会,松松领带,声音轻缓:“但我们本来可以双赢。”

稀里糊涂的,我没听明白,只见裴雁来和男人握了手。

“谬赞。”他笑笑:“我没这个打算。”

女人闻言,低低哑哑冷笑一声,不再多话。她转身,突然和我对上视线。

或许因为操劳过度,这张脸露出老态,但美艳依旧,红唇凶猛。只需要稍作回忆,就能和多年前见过的面孔重叠。

草。

竟然是高文馥。

没想到是裴雁来的母亲大驾光临。

好在我是小人物,青春期和如今变化不算小,她目光只在我脸上停留短暂。男人却往前走两步,站到我面前。

看脸五十岁上下,个头和裴雁来差不多高,眼角有笑纹,但风度翩翩,英俊儒雅,有点面善。

“嗯……”他沉思片刻,突然笑说:“我知道你。你是林小山?对么。”

他叫出我的名字,事情开始变得诡异。

“……是。”我答得迟疑。

知道我?什么意思?

可我压根不认识这位是哪尊神仙。

更离奇的是,高文馥听到我名字后面色微变。她挑眉,这才施舍一个正眼给我。

“你是林小山?”她冷着脸,不怒自威:“裴雁来的高中同学?我见过你。”

我余光扫过裴雁来,他默不作声,像在看场好戏,兴致盎然。

不好说谎,我只能点头,“是的。很多年前,在学校的家长会上,我和您有过一面之缘。”

她像做X光一样上下打量我:“跟裴雁来跟了这么久?有意思。”她显然把我理解成了粘着裴雁来的癞皮狗,但此时此刻轮不到我开口解释。

裴雁来和她母子关系差,我很清楚,所以我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又要说点什么。

好言好语怕得罪小心眼,爱答不理又不礼貌。

妈的。

我临进裴雁来的家门还差几倍地月距离,为什么要提前处理糟心的婆媳关系。

我半带求助地望向一言不发的裴雁来。也许是我眼神过于恳切,他终于开了尊口将我解救。

“二位的时间宝贵,就不要再耽误了。”他看了一眼手机,下逐客令:“林助理,送客吧。”

送走两尊大佛的心理压力不小,尤其是高女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临走前她的眼神,似乎暗藏威胁,又似乎饱含忌惮。

像是被困在米诺陶诺斯迷宫中没有线团的忒修斯,我身处迷雾,遑论出口,连路都看不清。

我知道裴雁来那里有一切的答案,但现在不是质问的好时机。

我向他请假,没表原因,他却很快点头应允,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下意识反问。

金属碰撞声细碎,裴雁来摸出车钥匙:“我也过去。”

我不确定道:“裴律,我是要赶去燕医附院。”

裴雁来今天的心情未免太好了一点。

“我知道。”他重复一遍,面容沉静而俊美,耐心得让我意外。钥匙被他随手一抛,又落回手里,是个任由他支配的玩物:“一起吧。”

直到成功落座副驾驶,我才终于有了裴雁来要开车带我的实感。

沿途风景在窗中像飞速播放的连环画。得寸进尺是我的本性,我敏锐地察觉到甜头,忍不住想冒头。

“刚刚那两位是来……”我试探着问。

裴雁来轻笑一声,心情不错:“签离婚协议。”

我猛地坐直,说话直结巴:“离,离婚?”

怪不得。

我说为什么眼熟。

裴雁来五官肖母,但以笑藏刀的神态和转瞬露出的阴沉和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和男女模特度良宵”的裴崇。裴雁来的生父。

可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他们……”

但这次我话没问完,裴雁来便睨我一眼。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我怕他把我扔下车,顿时闭口不再深究。

我手里掐着白色的数据线,但端正坐姿,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医院?”

裴雁来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胡小姐联系过我,就在半个小时前。”

电话里胡春漫没把老胡的情况说清楚,只叫我去住院部细谈。她没提到别人,所以我先入为主地以为要保密。但裴雁来毕竟是鼎润的另一位合伙人,事关老胡,他被通知也无可厚非。

“……也对。”我点头。

过热发烫的充电宝从腿上滑下,刚好帖上裴雁来握着变速杆的右手。

我心思在老胡身上,后知后觉自己犯了错。想拿回来说对不起却晚了,裴雁来心眼比针眼小,变完道,他直接单手拔掉了我的数据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