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梦不醒(第2/2页)

裴雁来已经坐在后座,车还没走,我不确定是不是在等我。但这不是左右互搏的时候,我生怕车跑了,连忙拉开副驾的车门。

裴雁来本来在闭目养神,车门关上时从内置后视镜扫了我一眼,意味不明。

我自认为揣测对他的意图,没和他坐在一排,对司机说:“师傅,明筑雅阁。”

“哎,哎,知道知道。”

车启动,我回头看裴雁来,他又闭上眼不肯搭理我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但开到半路,下起了雨。下车时,电闪雷鸣雨势大得几近盆泼,因为穿得单薄,我和裴雁来避无可避地被淋了个透。

他没邀请我,但家门大开,我理解成默许的信号,于是湿答答地换鞋走进去。

水声渐起。是裴雁来去洗澡了,整个房间只有一间浴室,内置在他卧室里。

在他的家里,我不敢放肆,只能站在门厅打量。一百七十平米的平层,家具装修和陵市那间几乎一模一样,恋旧到可以。

除了……

除了客厅小桌上摆着的小花瓶。

月季的花期已经过了,但被密闭在真空的花依旧红得发暗——那晚我买了一捧十九朵林肯先生,如今每一朵都被压制成标本,达成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我发了会儿呆,刚想拿一支,还没碰到包膜的边缘,浴室的门就被打开。

我忙收回手,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架子上有新内裤和毛巾,”裴雁来穿着浴袍,擦着头发,看着我,顿了顿才说:“睡衣在衣柜里。”

我愣了下:“什么?”

“你不去洗澡么?”

“哦,哦。”我如梦初醒:“我这就去。”

走出两步,我又停下。

灵光一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猜测是一瞬间萌生的,很快蓬勃生长。我心跳得飞快,猛地回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开口:“保洁偷盒子的计划,你在他行动之前一点儿都没猜到吗?监控里真的什么没拍清楚?”

我顿了顿,又连珠炮一样问。

“夏桑孩子的满月酒,孙汀洲是自己主动要来参加的吗?”

“我和他分明不熟,他突然告诉我那些,真的只是因为良心发现吗?”

“还是说……”

还是说,有人在借他的嘴,想要告诉我当年的部分真相。

裴雁来动作慢了慢,没有回答。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话锋一转:“花是上次办公室里的那束吧,怎么还留着?”

“你想让我扔?”裴雁来反问,

我送花时未留姓名,于是此刻讷讷:“你知道是我送的啊?”

他闭上眼擦擦头发,“嗯,也就你这么俗。”

“……”

裴雁来衣服尺寸比我大,裤腰松松垮垮挂在胯骨。我洗完澡却没有浴袍,总担心走几步就衣不壁体。

他的卧室没开灯,遮光窗帘也拉着,我乍一从光线充足的浴室没入暗处,就变成摸黑的瞎子。

进浴室前我观察过,他卧室非常大,床在中央,连排的衣柜就在浴室门五步开外。我小心地摸过去,顺利推开柜门的滑轨,企图摸出一件衬衫或短袖应急。

单柜的柜门开了半扇,我伸手去抓,却意外什么也没碰到。

空的?

我愣了几秒。

但根本没时间让我反应——

“滴。”

遥控声突然响起,伴随机械的细微嗡鸣,身后的窗帘徐徐被拉开。

雨停了。

大风刮走阴云,凌晨一点的月光格外得亮。

以至于我刚完眨眼就看清这块私密的空间到底放了些什么。

衣柜里根本没有衣服。

侧影正面,欢愉懊丧,从少不更事到衣冠楚楚……贴在正中间的那张是谁穿着学士服,他把合照里的其他人全部剪掉,只留了一个人和青天独对。

不算自然的笑,镜子里每天都能见到,再熟悉不过。

——贴满整墙的偷拍照,竟然张张都是我的脸。

“好看吗?”

裴雁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窗边,又或许一直都在。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蝴蝶刀,刀刃翻飞,他毫发无伤。

我失手把毛巾掉到地上。

他这幅模样太迷人,但我担心他打算用我的血给那把刀开锋,于是我站在原地,没动弹。

或许看出我的迟疑,裴雁来熟练地把刀刃收回去。

他点点头,是让我过去的意思:“我有话要说。”

我走到他身前时,和赤身似乎也差不多:“刚刚那些照片……”

“我找人拍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照片上的人真的是我吗?我真的是林小山吗?我是在做梦,还是缸中之脑实验的牺牲品?

半晌,我才干涩而艰难地问出口:“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拍我?”

九年,对于裴雁来这种耐心极差的人几乎是天文数字,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非要刨根问底么?……好。”裴雁来给了我答案:“是每年,每月,每周……三千四百三十五天。”

“当初把我推开的是你,但我忍不住犯贱。”

“你闻我的香水,我对着你的照片,某种程度上也算公平,对么?”

草。

对么?对什么对?什么对不对?

犯贱?

谁?

裴雁来?

我人傻了,因为受了刺激,体温都在上升。嘴唇张合,却很难再说出什么话来。

犯贱这种词不该从他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人磅礴的自尊竟然为我甘愿被碾碎成齑粉。

这简直像是胡扯。

可他没骗我,我如此笃定。

“你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在偏偏那个时间回应了老胡的邀请?”明明五年前不是这样的。我喉结滚了滚,几乎语无伦次,一个离谱的推测形成后便无法忽视:“我替耿一直和周小培相亲是在去年九月……”

但话没来及说完,就被猝然截断。

“对不起。”裴雁来突然开口。

不夸张,我几乎立刻耳鸣了几秒。

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多,以至于我慢了几拍才意识到他对我说了哪三个字。

对不起,多简单又多难以理解的三个字,简直像个庞大的怪谈。

裴雁来?

他在向我道歉?

我不敢置信,大脑即刻过载:“你说什么?”

裴雁来用拇指顶起我的下巴,我看着他侧过脸靠近,然后手指滑落,喉结被他用弹出的刀锋抵住。冰凉的触感,却如同一条在神经上蔓延的火舌。

短暂的疼痛后,他在我耳边宣判量刑结果。

吐息温热,我闪躲不得。

“对不起。”

他垂着眼看我,神色很淡,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眼睛分明像镀上层薄薄的水银,眨眼间却消失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