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叫的狗咬人最凶(第2/2页)

“知道。”他点头,答案并不意外。

突如起来刮起一阵风,凉且带着潮气,我和裴雁来的衣角都被吹起,大夏天竟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李阳鸣案二审结束的那班地铁上,燕大学生对裴雁来的议论仿佛就在耳侧,裹挟车厢穿过隧道的摩擦声,把我带回很多年前那个和我妈意见相左的晚上。

沉默半晌,我近乎笃定地问他:“你大一下学期出国,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我模拟填报的志愿表。”

照顾我妈孕期的情绪,高四那年,我打印出来有整页A4纸大小的拟定志愿,选定的高校天南海北,就是没有一所在首都。

我知道我不该想太多。

于情于理,如果裴雁来有去耶大的机会还选择留在燕大,这才是反常。但很遗憾的是,关于裴雁来的事我很少猜错。

关于这个问题,裴雁来没给我任何答案。冲动如浪涌顷刻间没顶,我去牵他的手,像青春期早恋的情侣,我们掌纹贴着掌纹,不必用力也紧合。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走,从校门前经过时毫不留恋。我却知道我是对的。

我曾以为裴雁来钢筋铁骨,无空可入。

优雅温和的表象让他在利益至上的人情社会如鱼得水,无往不利,他永远从容,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做谋定而动、拉着弓的猎人——奥林匹斯山上只有一位宙斯。

但世人画不出完美的圆,裴雁来也不能例外。

……我以为的纯粹利己主义者其实并不纯粹。

裴雁来的利他情结是我。

晃到“半斤废铁”门口时,我还在想,老天,我有这么大的魅力?裴雁来遇见我也算倒了八辈子霉,我得对他再好一点。

春节后看见老歪的朋友圈,他花了一个月把“半斤废铁”改造成餐饮并行的多元酒吧,显然小有成果。临近饭点,客流比之前多了不少。

我和裴雁来推门进去,刚好撞上老歪。他又蓄起胡子,看样子现任已经变成了前任。

“欢迎光……嗯?是你们?”

老歪看看他又看看我,看看我又看看他,突然笑出声:“今天喝什么?罗马爱侣还是撒哈拉蜜月,我亲自给二位做。”

东拼西凑的酒名挺能唬人,我问:“你现编的?”

老歪推推墨镜,声音低沉:“你怎么知道。”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少贫。”

“这位是?”裴雁来侧着头,突然温声问。

我还没开口,老歪却摆手哼哼两声,柔声道:“叫我老歪就行。”

我不确定裴雁来是否记得这号人物,补充道:“老朋友了。”

“少套近乎,谁和你是老朋友,骗我打折呢吧?”老歪摆摆手,做作地对我说:“忘了问,您叫什么来着?”

年逾五十的人来疯,也是少见。

“差不多行了,歪叔。”裴雁来在,我不乐意配合他演戏:“今天不喝酒。”

老歪拿不住了,捂着嘴笑了两声。

他正式发了个招呼,就要领我们去僻静的位置,裴雁来却看着他,轻声说,我记得你。

老歪一愣,和他打太极,我也记得你,你长得帅,高中那会儿经常来喝酒。

裴雁来笑笑,垂下眼,我看不清神色,没再说什么。

我猜他应该想到了过年时我打给他的那通电话,又或者想起当年林辉惨案还有这样一位目击者,而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碰巧把事情始末转告给了我。

但这些已经不太重要了。

没点餐,老歪却做了两个半份的牛油果鸡蛋沙拉——牛油果我和裴雁来一人一半,核在他那儿;鸡蛋我和裴雁来一人一半,蛋黄在我这儿。

我说,又没说不付钱,歪叔,您可有点儿抠。老歪却答,小孩懂什么?我这是夸你们俩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萝卜一个坑,命中注定。

俗话太俗,但最后一句的吸引力却偌大。

——我们曾被撕裂、或又粉碎,形态残缺,但断口的钥匙也会有匹配的门锁。我打开他,他吞没我。

命中注定,多好的词。

吃完饭是八点,灯光骤然暗下来,正式到喝夜酒的时间。

裴雁来和阴影极度契合,在暗处他不再做君子,头顶一盏昏红的小灯亮起又熄灭,像点燃的野火,他的五官随光明灭,俊美到危险。

我明明没喝酒,却色玉熏心,觉得自己快醉了。

恰逢老歪请的驻唱歌手今天因故迟到,我头脑一热,临危受命接过话筒。

“送你的回礼。”起身时,我对裴雁来这样说。

键盘手敲了个调,我坐在高脚凳上,比了个OK的手势。台下喧闹,稀稀落落吹起口哨,乐声响起,我只看得见一个人。

……

“愿可做你,”

“脚下那堆烂泥。”

裴雁来,向你献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我的姿态不够美丽,不够柔软。

甚至饥饿如闻见锈味的水蛭,难缠如嗜阴贪潮的苔藓,唯有独占欲磅礴又旺盛。

“来守护你,”

“我未理身上那污秽。”

但你看看我。

看看林小山这个人。

他灵魂干瘪、精神生活乏味、除了尚且年轻的肉体一无所有。

“别轻视我,”

“纵是这种烂泥”

人类向死而生。但只要你在那头,他可以偏航。

这份真心坚贞独一,无可匹敌。

……

连呼吸声都被麦克风放得这样大——

“能滋润你,”

“耗尽每分让你艳压一切。”

我是这种烂泥。

我爱你。

阿列夫零

《烂泥》许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