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我啦,小深。”

隔着门板,一个有些模糊但熟悉的声音说。

几秒之后,织田深雪打开了门。

“我还以为这么晚了,你会把我拒之门外呢。”

外面的人说,语气里没有多少认真的意思,就像某种说惯了的玩笑话。织田深雪懒得接话,看了眼对方的打扮,又看看自己对面的门——

“你感冒还没好吧,怎么穿这么少?”

只见大门外面的楼梯间里,比织田深雪低了半米左右的位置,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轮椅里,正抬头看着她。

对方有一头黑色的过肩长发,同色的上衣搭着宽松的休闲裤,看起来就不怎么保暖。虹膜在泛黄的声控灯下深红偏暗,没有化妆的嘴唇微微泛白。

她叫叶奈仓,是织田深雪最新的一任邻居,也是一年来相处时间最久、闲聊次数最多的一个。

从第一次见面算起来,也有两个多月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能反映出邻居更换之频繁。

这姑娘据说目前在休假(养病)期间,没什么事可做,只好就近找人玩耍。

织田深雪就是那个被玩的“人”。

“就你这养病的态度,估计明年年初的时候,我可以去给你扫墓了。”

织田深雪说,尤其是当她越过对方的后背,看到明明白白搭在轮椅椅背上的外套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本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织田深雪的老妈子毛病,又让她不能不管。两个人互相看(瞪)了几秒后,少女满脸无奈地拉过椅背上的外衣,然后披在了面前女人的身上。

对方笑眯眯地看着她,从头到尾没有配合的意思,但也完全不挣扎。

“所以说,快十一点了敲我的门,到底有什么事?”

看着衣服稳稳当当盖在对方身上,顺便收了收领口后,织田深雪的强迫症终于得到了缓解。她瞅着对方尖尖的下巴、并不算特别柔和但也没什么棱角的五官,放正了表情问。

和那些安保严密、出入得检查身份的高档住宅区相比,这一带的安全指数并不算高。但织田深雪租住至今,也没出过什么事儿。

毕竟这里的常住居民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就是打工仔。前者家里没啥好偷的,后者最贵的家当基本都带在身上。

少女住在这边一年多,只听说过去年年底的时候,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小区,出现过一起盗窃案件。

……失窃两千日元,外加一只被淘汰的旧手机。

即使是这样,未成年的单身女性一个人独居,依然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何况要论珍惜生命,眼前名叫奈仓的女人,没准比织田深雪更甚。

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对方不至于三更半夜来敲门。

对方把胳膊撑在轮椅扶手上,抬头看她:“我听说所有雄英高中的学生,可以在下周的体育祭开始当天,带一个亲友去观看比赛吧?”

一句话毫无铺垫,因果完整逻辑清晰,没有半点绕弯的意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称之为说出结论。

织田深雪点了点头,同时猜测说:“你想去看比赛?”

在大多数情况下,奈仓这个人,是很难用“好相处”或者“不好相处”来形容的。

包括和她聊天的时候,不但不肯好好说话,一不小心还会被带进沟里。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她对某件事志在必得、或者和交谈的对象懒得绕圈子的情况下。

比如现在。

“准确地说,我想去雄英高中的校园里看看——如果我说‘啊啦,只是去看比赛,因为某某英雄是我的偶像’之类的话,小深也不会相信吧。”对方耸了耸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总之,是和雄英高中本身没什么关系的事。”

织田深雪想了想:“有人和你约在那里见面?”

奈仓愣了一秒,然后吐了口气出来:“织田同学,有些话说得太清楚的话,会让人觉得很无趣的。”

织田深雪哦了一声:“你也会?”

“当然——不是啦,毕竟我爱着所有的人类,所以哪怕是‘无趣的人类’,也是会被爱的。”奈仓说着靠向了椅背,整个人的语气骤然活泼起来,“何况小深算是人类里比较可爱的那种呐。”

织田深雪:“……”

果然,无论认识多久,她还是没有办法适应……某人这种堪比台风过境、毫无规律的突发性“娇嗔”。

这也是她和奈仓认识了有段时间,却始终保持着“熟悉的路人”关系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个二十一岁(自称)的年轻女性,奈仓的声音不算特别好听,但音色非常特殊。织田深雪几乎只听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能忘掉。

正常情况下,她除了喉音有点重之外,听起来是介于少女和成熟女性之间的过渡音。唯独在突然抽风的时候……

就像聊天时里的系统女声在发嗲。

在心里默念十遍“关爱老幼病残人人有责”,织田深雪才把那股手痒的冲动压制下去。而始作俑者的笑得毫无掩饰,仿佛无论她给出什么反应,都不会感到失望一样。

行吧。织田深雪想,反正她早就佛了。

“体育祭结束之后,陪我去买几件衣服吧。”最后少女说,“当季的服装马上要上市了,我记得奈仓你上次说,原来的秋冬装基本没拿过来几件?学校旁边那家商场折扣挺划算的,顺便,我还打算给家里人带两件男装回去——这方面我完全不行,你的品位就挺不错的。”

奈仓突然陷入沉默。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了,织田深雪知道小伙伴有懒得购物的毛病,而且格外讨厌裙装,上次去商场还是她硬拽的:

“逛完之后,我们去顶楼新开的火锅店吧,我同学说味道挺好。”

于是对方继续沉默。

但织田深雪知道,两次的沉默并不是一个意思。

她并不担心会被拒绝。

“那就这么定了。”最后少女(擅自)一锤定音,露出了“好歹扳回一局”的笑容。

奈仓看着她准备功成身退的样子,觉得实在不是很顺眼。就像面对一只爪子尖利的猫,依然忍不住逗弄一下:

“说起来,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她郑重其事地说,“小深因为试胆游戏,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初恋交出去了?”

织田深雪:“……”

奈仓用一只手抵住下巴,抬头看着她:“要不要打个赌,赌你们多久会分手?”

那无比自然的语气和姿态,就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事。

就算并不是因为“互相爱慕”而结成的恋爱关系,或者说,只是一场意外造成的巧合。

但是,只要是爱情观还算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听到别人说:我们来赌一赌你们分手的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