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阳谋。

当看着有栖川惠子的那张脸, 以及她平静的表情时,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说她在博取同情也好, 为了证明自己也罢……这种行为或许会引起评委对她态度的倾斜, 又或者正好相反。

无论是哪一种, 试镜并不会因此中止。作为另一个当事人,黄濑凉太的心情比别人都要混乱。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向他走来,目光落在那张带着伤疤的脸上,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抱歉, Kise君, ”有栖川惠子走近对方,把那张用个性制作的假面贴回脸上, 向他鞠了个躬, “请开始吧。”

“啊, 哦, 没问题。”毕竟是习惯了各种突发情况的公众人物, 黄濑凉太很快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这位……”

“走,趁着那家伙没过来。”

依然是和第一轮一样的开头, 然而当有栖川惠子开口的时候,整个摄影棚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一瞬。

“沙罗双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旁观者在那一瞬间, 产生了针扎一样微小的痛感。她这些年经历过的痛苦, 在这戏剧一样荒诞的重逢之日, 故人面前, 终于折射出极其细微的一线。

“早川三郎”也呆了一秒,当他回过神时,面前的女人已经先行一步。

两人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废墟,在接近出口的时候,早川三郎因为惊吓带来的脱力,半倒在了墙边。

即使在倒下去的同时,他依然本能地护住了怀里的新婚妻子。沙罗双树在同时回头,正好将这一幕落入眼中。

她当然没有嫉妒,或者产生其他类似的情感——或者说,此时的她,有任何的立场、资格、理由,去催生这种可笑的情绪吗?

这个男人早已不属于她,就像她也不再是曾经的沙罗。今日的相遇仅仅是意外,而她之所以救他,也和曾经救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在一刹那的犹豫之后,她依然伸出手,试图去拉住对方。

然后被慌乱之中的早川三郎,拽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面是厚厚的绷带,她并不会因此而暴露真容。何况那张脸早就变得像恶鬼一样丑陋,除了她自己之外,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认得出来。

然而,在面具脱离身体的瞬间,沙罗双树依然呆住了。

慌乱、愤怒、冲动之下的本能,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在那张凹凸的绷带面孔彻底露出来的瞬间,女人毫不迟疑的出手,扼住了男人的后颈。

男人睁大了眼睛,彼此的瞳孔落入对方的眼中。他徒劳地挣扎了几秒,终于晕了过去。

然后沙罗双树回过神来,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松开手。又在对方即将摔倒下去、砸在自己未婚妻身上之前,重新拉住了他。

然后,把人轻轻放在了地上。

“OK!可以了!”

下一秒,旁边响起铃木导演满意的声音。而另外两位导演的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他们几乎被彻底的引入了这段戏中,包括身为当事人的黄濑凉太。金发的少年正从地上爬起来,但表情明显还没出戏。

不同于源千代仿佛模板一样、但依然只是“模仿”的表演,有栖川惠子真正展现了一个鲜活的、仿佛是从剧中走出来的“沙罗双树”。

到了这个时候,虽然还有两人没有试镜,但在大多数人的心里,这个角色已经有了归属。

坦白地说,有栖川惠子或许依然称不上是一个“优秀的演员”。但就像黄濑凉太一样,对于沙罗双树这个角色,她拥有无可置疑的个人优势。

有栖川惠子和黄濑凉太点头道别,后者的表情依然有点恍惚。织田深雪站在场外,感觉到周围带着同情或其他含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对于下一个试镜的人来说,这其实不算是个很好的开头。

或者说,直到今早的试镜开始,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种“意外”。

作为此刻的视线中心,织田深雪没有关注其他人,快步走进了场地。黄濑凉太看着她过来,下意识招呼说:“织——”

他的话没说完。

眼前一花,原本站在数米之外的人,已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当黄濑凉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人抵在身后的墙上,耳边响起冰冷的女声:“别动。”

“……”

黄濑凉太僵住了。

颈侧似乎触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又或者只是错觉。少年突然觉得难以呼吸,就像一双手紧紧勒住了胸腹,每一个细胞都填满了僵硬。

然后他被人放开:“走,趁着那家伙没过来。”

黄濑凉太张了张嘴,本该在这里念出的音节,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发音。他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对方走了一步,然后突然意识到——

自己居然,就这么入戏了?

几分钟前和有栖川惠子对戏的记忆,就像被直接炸开的水洼,蒸发的一丝不剩。少年的脑海中只剩下那双灰色的眼睛,锋利、冷淡又与什么相隔,就像镜子涂层后的表面。

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在摸到玻璃冰冷的温度时,怅然的放手。

前方的少女已走出数米,回过神来的男人连忙跟上。因为抱着自己昏迷的妻子,难免走的跌跌撞撞。

而带路的人却完全没有回头,就像她真的只是为了B·J的消息而来;就像过去每次搭救落难者,却不曾停下过脚步。

黄濑凉太——早川三郎勉强跟了几分钟,终于在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下去。他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妻子,闭上眼睛,等待后背磕上冰冷的水泥地。

但是,有人拽住了他。青年蓦地睁眼,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双在短短几分钟之前,占据了他全部思维的眼睛。

或许是求生欲,又或者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他向着眼睛的主人伸出手——然后触碰到了什么。

几乎是同时,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是——

“沙罗双树,为什么会介意自己的面具被碰到?”

十几个小时之前,织田深雪和太宰治坐在沙发的一角,低头看着同一份剧本。青年的手指向这段描写,仿佛是询问、又似乎自语一样地说。

作为更早拿到剧本的那个,织田深雪已经对相关剧情烂熟于心。少女没有看剧本,目光反而落在自己的男朋友身上:

“我之前的想法是,因为恐惧、或者对于过去的阴影。对于沙罗双树来说,复仇就是她后半段人生的意义。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在过去的噩梦中越陷越深,直到最终沉入到泥沼中去。”

太宰治没有评价,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织田深雪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我现在有点不确定了——除了这一幕之外,往后的沙罗双树一直缠着绷带,但并没有戴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