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无时(十六)(第3/4页)

褚峻失笑。

难怪这些天他喊儿子李修小家伙都一脸茫然没什么反应,原来是喊错名字了。

他透过那白衣躯壳看到听到了全部过程,想起之前这宁不为自称“李乘风”时的淡定模样,无奈一笑,“倒是会演。”

“呀~”宁修憋着劲蹬腿,竟然在床上翻了个身,抬起头看向褚峻,激动地求夸奖,“啊!”

娘亲呀~我厉害!

褚峻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很厉害。”

宁修弯起眼睛趴在床上冲他笑,“啊?”

爹爹呢?

他想让爹爹也看看自己厉害!

山洞里只有他和他儿子,褚峻只穿了身单薄的亵衣,姿势懒散地斜倚在墙上,单手支着头听他儿子说话,一边听一边附和,“嗯,没错。”

虽然完全鸡同鸭讲,却也能自得其乐。

“宁不为……李乘风……”褚峻任由他儿子抓住自己的手指啃,“宁家的人……宁乘风?”

“啊呀~”宁修听见他爹的名字,抱着他娘的手指歪了歪小脑袋,眨了眨眼睛。

是爹爹呀~快叫爹爹来陪我玩呀~

褚峻有些愣神。

五百多年之前,他曾给宁家旁支的一个孩子取过名字。

褚峻不怎么喜欢记事情,但这件事情能记清,完全是因为他一时心血来潮卜算的那一卦。

彼时他刚从乾府和中州之间的沼泽荒原出来,此处魔物作祟,却又是乾府万玄院弟子传送至中州的必经之地,因此经常出事,他的友人郝诤便托他帮一个忙。

他提着剑进了沼泽荒原,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屠了大半个荒原,骨头缝里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本来应该闭关突破,但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修仙之人心中“不踏实”往往预示着要出事,他便随便从地上抓了几块小石子推算了一卦。

大吉。

命定之人。

褚峻皱起了眉。

他一个修杀戮道的,走在路上连狗见了都要绕道走,更别提人了。

应该是推演错了。褚峻这么想,便随处找了个山洞闭关,准备从小乘大圆满冲击渡劫。

但是万万没想到,渡劫引来了九天玄雷,九九八十一道玄雷劈下来,不仅把他劈成了块碳,还将他劈得道心动摇。

待那声势浩荡的劫雷劈完,他杀戮道道心尽毁,整个人就剩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浑浑噩噩躺在荒野中,再醒来却看见一个陌生的修士。

这修士生得十分俊美,人也谦和有礼,见他醒来大喜,“道友你总算醒了。”

褚峻面带疑惑,他向来不喜同旁人交流,但看眼下这情况,显然是对方救了自己,他便冲对方行礼,“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说完,便将自己这几百年来存的好东西一股脑全塞到了对方手里,起身便要离开,“告辞。”

“哎哎,这位道友,道友且慢。”那修士哭笑不得地抱着一堆东西拦住他,将那些宝物又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在下巽府商州辰城宁故,前些时日路过沼泽荒原,见道友昏迷不醒却有气息,便斗胆将道友带回了巽府辰城,非是贪图财物。”

巽府和乾府正好在对角线上,距离颇远,对方带他一个重伤之人回来定是费了不少力气,褚峻不想同人沾染太多因果,所以才送东西,见对方不收,他也不能强行给,便转身同他行了个大礼,“不知在下该如何报答?”

宁故无奈笑道:“无需报答,我本就是为我儿子祈福积德行善。”

褚峻道:“儿子?”

“犬子生来便身子弱,久病不愈,我此番前去乾府也是去寂庭宗求药。”宁故谈起自己的儿子,却是面带愁容,“只是用上也不见好。”

“不知在下可否见小公子一面?”褚峻问道。

“自然可以。”宁故带他来到了后院正房。

房间内,一名容貌昳丽的女修正抱着一个婴儿在踱步,见到他微微一愣。

“这是内子,李笑寒。”宁故介绍道:“笑寒,这便是我从沼泽荒原带回来的褚道友。”

二人见完礼,褚峻便看向她怀里的孩子,问道:“可否抱一下小公子?”

李笑寒下意识地看向宁故,见宁故点头,才将怀里的孩子递给褚峻,神色却很紧张。

小孩才一丁点儿大,不足他手臂长,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崽子。

“这孩子生来便是天灵之体,资质绝佳,一呼一吸间都在吸收灵气,只是识海微弱,承载不了这么多灵力,便表现出虚症来。”褚峻道。

“正是,正是。”宁故见他说对,登时大喜,“不知道友可有什么好法子?”

他寻边了十七州,都没能找到解决办法,偏偏孩子又太小,有人推演过这孩子是早夭之命,但他和笑寒到底不甘心,四处求医问药,可依旧毫无所获。

“若道友信得过我,我可以为小公子拓海塑骨。”褚峻道。

拓海塑骨,便是将孩子的识海拓宽至足够广阔,等以后孩子长大一些自己开始修炼便能自己拓宽,不必再担心识海微弱的问题,塑骨便是将根骨重塑……不管哪一样都是极痛苦的过程,便是大人都受不了,遑论一个刚足月的孩子。

褚峻同他们解释一番,道:“我会替他担着,不会让他感受到痛苦。”

宁故道:“这如何使得?”

且不说这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拓海塑骨稍有不慎出了岔子对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单说替别人担这么大的风险,也鲜少有人肯做。

宁故和李笑寒倒是想替儿子承受这苦楚,奈何他们不会拓海塑骨之术,这苦楚只能是施术者往自己身上转移……两人深思熟虑了许久,眼看儿子就要咽气,也只能冒险一试。

褚峻拿出根红绳系在了孩子指间,另一端缠在了自己的手上,一边替这孩子拓海塑骨,一边将所有的疼痛全都转到了自己身上,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施术耗费了很长时间,待到快完成的时候,一直都在沉睡的孩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褚峻冲他笑了一下。

那孩子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褚峻无奈,果然杀戮道是人憎狗嫌。

可下一秒,那小孩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小拇指,孩子体弱,小手也冰凉。

后来施术成功,几人俱是松了口气,宁故和李笑寒对他千恩万谢,褚峻自觉还了宁故的救命之恩,觉得双方算是扯平,因果应当也不会太深,便准备告辞离开。

谁知临别之时,宁故夫妻突然请他给孩子起个名字。

孩子刚满月,两人怕养不活,一直没敢起名,现在解决了心头大患,自然是该请恩人给起个名字的。

巽府适时正值暮春,绿荫冉冉,草长莺飞,远处苍青群山绵延不绝,烟光凝紫,恰有长风吹过,裹挟起门前无数落花飘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