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玉泉(十二)

“……我们当时在晏宅附近发现了褚白师弟的尸体, ”沈溪沉声道:“仔细查探过后却发现——”

褚临渊看了她一眼,“有话直说,不必遮掩。”

沈溪闻言正色道:“是, 弟子发现褚白师弟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像是景和太尊的赤渊剑。”

褚临渊问:“你可与他人提过此事?”

“弟子当时也只是猜测,在场崇正盟诸多弟子,人多眼杂,故而弟子并未声张。”沈溪有些犹豫地望着他,“师父, 太尊他老人家是不是还活着?”

“太尊做事有他自己的考量,无须多问。”褚临渊道。

沈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听褚临渊这语气, 像是早就知道景和太尊没有陨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当时在论道山,太尊好像与那魔头宁不为在一处……”

“拙之尊者飞升前曾特意叮嘱,无时宗不可插手景和太尊之事。”褚临渊看着她,缓声道:“你可知为何?”

沈溪皱眉沉思半晌,“拙之尊者十分在意他?”

所以飞升前都不忘叮嘱门人, 不可谓不看重。

褚临渊叹了口气, “尊者是在意整个无时宗, 杀戮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修成的。”

沈溪细思之下,突然觉得后脊一凉。

景和太尊之前修习杀戮道在无时宗之间也只是传言, 为此褚临渊还专门下过禁令,禁止弟子门人乱说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却不想竟是真的, 可她想起一见峰那位恍如谪仙不沾凡尘的太尊, 又觉得他和杀戮道完全搭不上半点关系。

“当年拙之尊者九个徒弟, 五个死在了太尊手里。”褚临渊叹了口气,“何况没了拙之尊者的无时宗。”

沈溪惊愕地看着他,没想到比杀戮道更加不可信的传闻竟然也是真的。

“以后若是碰到太尊,亮出无时宗的腰牌躲得远远的,他老人家不爱多管闲事,褚白估计是犯了他的忌讳……”褚临渊摆了摆手,“也罢,死在太尊手里也体面些,至于他做的那些事就不必再提。”

“是。”沈溪定下心神,退出了大殿。

褚临渊叹了口气,“若是太尊站在乘风那边,事情便麻烦了。”

从大殿后走出了一男一女,正是明桑禅师和桑云。

“玲珑骨化作的孩子有太尊的一半血脉,虽说太尊性情淡漠,可到底是亲儿子。”桑云跪坐在案几前,垂眸道:“若是让他知道你要做什么,怕不是会直接清理门户。”

褚临渊面色郁郁,“我们等了五百年,只差最后一步,谁知偏巧玲珑骨出了岔子。”

“阿弥陀佛。”明桑不急不缓道:“暗域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褚临渊头疼道:“可玲珑骨迟迟拿不到手,安排的再缜密也无用。”

“宁帆死了,可他背后那个人还活着,此人同宁乘风在墓中斗阵时并未用出全力,”明桑道:“即便我们拿到玲珑骨,也未必不是替他人做嫁裳。”

“明桑此话有理。”桑云赞同道:“虽说十七州整个八卦大阵已经摇摇欲坠,可到底也还有些时间,我们五百年都能等,也不差这几年,倒不如借着乘风和玲珑骨将那背后之人引出来,以绝后患,再想个万全之法,既能拿到玲珑骨,又不会伤了孩子性命。”

“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容易自然好,可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法。”褚临渊摇头,“崇正盟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打算,若是知道,恐怕……”

“行远让我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桑云道:“况且锦舟也给我们留了线索。”

“可如果他们都错了呢?”褚临渊反问:“一个两个即便再天机算尽,还不是都死在了别人手里?”

“褚临渊!”桑云猛地抬高了声音。

自打巽府出事之后,桑云身体便一直不好,除了普通的炼气,连从前的鞭子都没什么力气举,说话也变得慢声细气,从不曾发过脾气。

这还是五百年来褚临渊第一次见她发火,因此很是愣了一下,“抱歉,我一时失言……我自然知道行远和锦舟有他们自己的打算,只是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就是觉得不值。”

明桑禅师道:“人各有所求,求仁得仁罢了,不必挂怀。”

桑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才开口,“我要去凡间界一趟。”

褚临渊和明桑一起看向她。

“锦舟当年只查到了凡间界便折在了梨城,我也知道你们去了许多次都一无所获。”桑云缓声道:“但这次我有预感,这次我会见到那个人。”

——

谢酒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躺在椅子上的人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他低头专注地看着裴和光,眼中倒映着橘红色的晚霞,明灭不定。

“师尊?”他轻轻喊了一声。

躺在椅子上的人没有动静,好像已经真的熟睡了过去。

谢酒慢慢俯身,屏住了呼吸,那张温润又苍白的脸在他眼中愈发清晰靠近,连浓密纤细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阿辞。”裴和光忽然开口。

谢酒猛地收回了快要碰到他纳戒的手,直起了身子,垂眸掩去了里面难辨的神色,“您说。”

裴和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去趟凡间界吧。”

谢酒抿着唇没说话。

“你既然早将记忆交给了我,又总是闹着要取回去,手段几百年都不见长进——”裴和光说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酒赶忙将他扶正,给他喂了颗丹药下去。

裴和光靠着椅子上,眉头微皱,眉心的黑气与青色的九叶莲纠缠撕扯,俱带着殊死一搏的狠辣,几乎要洇出浓郁的血色来。

裴和光调息半晌,才缓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您可感觉好些了?”谢酒将一盏温茶递到了他手里。

躺在椅子上的青年双目微阖,身上披着件黑色的外裳,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倦容,唇间不见血色,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被风给吹散。

他伸手接过那盏茶,轻轻抿了一口,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师尊。”谢酒神情紧张地看着他。

裴和光摆了摆手,将茶盏放进他手中,道:“我又不是脆弱的凡人,咳不死的,你少折腾我就行。”

谢酒抿了抿唇,将茶盏放到了桌上,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阿辞。”裴和光闭着眼睛喊他。

“师尊,我在。”谢酒微微俯身,垂眸看他。

青年一身单薄的里衣在风中飘摇,温润的眉眼中却带着挥散不去的病气,他眯起眼睛看天边散开的霞光,将沉的落日在余晖里挣扎。

“我还记得,你当年第一次来宁府,便和乘风打了一架。”裴和光低声笑道:“乘风看着性子冷,其实心软得很,你一哭他就不肯再动手了,结果被你一剑划伤了脖子,自己闷不吭声躲起来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