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跟班(第2/9页)

“灰灰,看你打包,我想起你刚三岁那年,特别皮,一转身就找不到又去哪儿闯祸了,所以必须有一个人盯着你。可我那时候特别忙,一边读研究生,一边拼命工作,挣出头的机会,以为挣到科级干部,或者工程师职称,就能拿到年底的分房机会……”

“分房?你们还能分房子?”

“是啊,公司以前还给结婚员工分房子,就是我前几天跟你一起打扫出来,准备给外婆住的那套。级别越高,分到的房子面积越大。你想,现在那地方的二手房一平方米得三万元呢,做了科长能多分到二十多平方米,大约有现在的六十万元,谁能不拼命啊?我当时特别需要你爸爸的后勤支持,可你爸爸大概被每天密不透风的家务活儿消磨烦了,坚决要参与一个名为考察、实为旅游的出差。我劝不住,心里很火,就冷眼看他自己收拾行李……”

宁宥说到这儿的时候,顺手状若不经意地拿起郝聿怀刚放入行李箱的篮球鞋,取出来重新放置:“你爸的一双新皮鞋也是这么放的。我当时急躁地告诉他,一只鞋面对一只鞋底,这么放会弄脏其中一只鞋,这么背对背,或者面对面地放才好。而且好好的皮鞋让行李一挤,皮子就走样了,一双鞋就毁了。必须把袜子等用塑料包起来,塞进鞋子里撑着,这样既节省行李箱空间,又保护了鞋子……”

因为宁宥借着郝青林的过往说事儿,郝聿怀很容易就听了进去,立刻将鞋子拿回来,打断道:“我自己来。说好我的行李,我自己整理。”

宁宥将鞋子交给儿子,继续道:“可那时候我可没那么好脾气,家里这么忙,你爸还一个人出门玩,既然出去玩,就自己打包,却又打得乱七八糟,我说话时肯定是夹枪带棒的。你爸听了,就憋一肚子气。正好,他用一只鞋子将所有袜子都装完了,他就自作聪明,将内裤塞进另一只鞋子里,却没在内裤外面裹上任何包装物,那不是很脏吗?我看见,又夹枪带棒地指出了。可这回你爸爆了,跳起来跟我吵了一架,却又吵不过我,因为他不占理。”

郝聿怀正拿塑料袋装棉袜,塞进鞋子里,听了毫不犹豫地道:“可爸爸就是错了啊,错了就该批评。他怎么还好意思吵架呢?”

“可即使批评,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急躁,不能得理不让人。比如你做错作业被我严厉批评,心里很不痛快,直到爸爸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狼,才高兴起来,是吧?可那时我没时间、没精力顾那么多,爸爸那次就被我批得生气了。以后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就对我越来越不满。灰灰,爸爸妈妈之间的爱就这么消失了。”

郝聿怀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一直在问爸爸妈妈之间到底怎么了,可答案摆到他面前时,又猝不及防了。

宁宥没打搅儿子的思考。她刚整理好一个快件,里面放的是她准备给妈妈住的房子的钥匙和各种备忘。但她在快递单上填写的却是田景野的名字,可又想到田景野的房子现在给了陈昕儿住,难道把快递发到西三店里去?西三店的确切地址又是什么呢,宁宥只能给田景野打电话。

田景野接起就道:“也正准备找你。我在陈昕儿老板办公室里看他们全体员工的工资单,等了解得透彻一些,再确定陈昕儿的月薪。其实我还有个难以启齿的理由,昨晚你儿子在,没脸说出来。如果给陈昕儿的工资过高的话,手头钱一多,她会扔下工作,立刻去上海找儿子,都不会顾忌找不到儿子没钱买回程车票,流落上海街头的可能。你没见过前两天她恨不得撕了我这个所谓恩人的样子,完全没理智可言。可我心里又很说不过去,不让她找儿子,我会不会太没人性?”

“唉,我昨晚也想到了。上回她不是为了找儿子而到我家楼顶闹跳楼吗?那么大的风,我腿都吓软了,可她为了儿子什么都不怕。你说的这些,她做得出来。”

田景野道:“所以我只好安慰自己,我是在凭良心做事,在陈昕儿走出病态前,替她做出我认为最合适的选择。妈的,我比她爸妈还操心。”

宁宥道:“还得提前做好思想准备,以后必然落下个不是,被陈昕儿怨恨不说,还得挨不知情者的骂,且朋友必然做不成了。反正凭良心做事吧。”

宁宥放下电话,才想起是她打的这个电话找田景野,可她想说的事忘了说。她看看已经写了田景野名字的快递单,撕了。田景野也够忙的,不给他添乱了。她重新写了一张快递单,收件人是妈妈。

郝聿怀照着妈妈说的法子将鞋子重新整理好后,得意地左看右看,见妈妈终于忙完,就拉妈妈来瞧:“你看,行吧?我把鞋子都重新整理了,省出一本牛津字典的体积。”

“真不错啊。我瞧瞧,啊,原来你把沙滩鞋和帆布鞋也重新整理了。”

宁宥自然表扬得夸张了点儿。郝聿怀很开心,扭来扭去地跳着道:“其实爸爸只要知错就改,举一反三,以后就能做对事情了,你们就不会吵架了,你也不会常批评他了,是吧?所以还是爸爸的错,他自己不求上进,还怪妈妈责备他。而且他错了,还找外遇,是错上加错。”

“有时候夫妻两个人谁对谁错,很难判定,只是他和我捆在一起生活,一定不合适。当时读大学时和刚毕业没生活压力时还看不出来,后来我越来越发现,我的追求是这个方向,你爸的追求是那个方向。”宁宥左右手各比画了一条不同方向的直线,“我举个例子:我们刚结婚时住集体宿舍,比你房间还小。后来有了你,我提出租大点儿的房子,你爸总说无所谓,将就着过,但最终还是听了我的话,出去租了房子住……”

“然后你为了分房拼命干活儿,爸爸又说无所谓,租房子也过得挺好,是吗?”

“是啊。可是租房子就没户口啊,我们都是集体户口,你也跟着我们是集体户口,那以后你上学怎么办呢?总不能去公司集体户口对应的郊区学校吧。为了让你上好学校,我怎么能不拼命奋斗呢?所以我就对你爸很不满。你爸也觉得不满,因为他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他会说没空调无所谓,心静自然凉;他也会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反而他被我拖着跑,很累,累得静不下心来看书。工作上也一样,我在技术上追求高精尖,他在机关里混日子。反映到收拾行李的那件小事上,我觉得他收拾得太马虎,他觉得我太细致。你看,这都能吵起来。我越来越觉得拖着他跑很累,他也越来越觉得被我拖得快要累死。我们的矛盾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