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2/2页)

谢钰抬手,随意握住了一枚,复又松开。

那枚柳絮便复又顺着方才的轨迹飞去,坠入暗卫之间,渐渐寻不见踪迹。

折枝的视线骤然一停。

那群暗卫里,她没见到谢钰最信任的泠崖与计都。

她似是明白过什么,随之将羽睫垂落,徐徐启唇道:“先生,您可知道。您来到桑府的时候,折枝刚失去母亲不久。继室当家,除了田嬷嬷外,府中罕有真心待折枝之人。”

“而您是折枝的第一位西席,也是府中除田嬷嬷外,唯一会维护折枝,给折枝讲话本子,买兔儿爷,栗子糕的人。是您教折枝古琴,教折枝为人处世的道理,是您每年的生辰给折枝寄来书信与礼物,从未遗忘。”

“折枝十年以来,一直都很敬重您,信任您。直至今日——”

她略微一停,语声渐渐低了下去,杏花眸里复又涌上水意:“直至今日,您以这种方式告诉折枝。整整十年的师徒之情,折枝珍视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骗局吗——

萧霁苦笑。

也许,更像是一场死局。

自那场滔天大祸后,他便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用尽一切他曾经鄙夷过的手段去筹谋,去离间,去笼络。

只为离开泥沼,只为让他的族人,重见天光。

萧霁垂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若有来世,望你我之间,不再这般收场。”

分神的刹那,一支飞镖打在他手中的匕首上,‘铮’地一声锐响。

利刃应声自折枝的颈间往外偏离半寸,随之被泠崖以长刀挑开。

折枝便趁着这个时机从萧霁手中短暂脱身,提着裙裾往连接码头的跳板上跑去。

“开船!”

随着萧霁一声令下,船夫立时便抽刀砍断了缆绳。

连接码头的跳板未来得及收回,生生坠入水中,掀起滔天白浪。

画舫迅速离岸。

折枝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甲板上,忙伸手握住了一旁的桅杆。

她慌乱往回看去。

却见萧霁的人手正与泠崖计都缠斗,凭借着人数的优势,令两人无暇抽身。

而萧霁却自乱战中脱身,抬步向她走来。

江风拂起他月白色的长衫,依旧是素日里的温柔色泽,却令折枝觉得无比陌生与颤栗。

她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船舷尽头,退无可退。

画舫下,是滔滔江水。风声卷起白浪,剧烈地拍打在画舫四壁,似要将人吞没。

折枝骤然想起了桑府中那个夜晚。

坠入水中冰凉而窒息的感受似又在刹那间涌来,令她无法再往外踏出半步。

萧霁已行至近前,垂眼看着她:“折枝,画舫已经离岸。”

江水湍急,她已没有退路。

他抬手,身侧的弓箭手齐齐挽弓,锋利的箭刃直指苦战中的两人与岸上不敢轻举妄动的其余暗卫。

还有谢钰。

她在船上,谢钰便不会放箭。

唯有任人屠戮。

折枝的心中骤然转过这个念头,握着桅杆的指尖愈发收紧了几分。

她抬步,站到船舷上去,拿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弓箭手们所指之处。

“先生。”她拢了拢被江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垂眼看着他,语声轻却笃定:“折枝与您不同。折枝还有退路。”

“还有人,在等折枝回去。”

语声落下,折枝回转过身去,倾身自高耸的船舷上跃下。

“折枝!”

萧霁失声,箭步上前。

他的指尖擦过折枝银红色的裙裾。

柔软的丝绸划过他的掌心,微凉的触感,像是小姑娘坠在甲板上的清泪。

转瞬破碎。

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能握住。

轻微一声水响,熟悉的窒息感随之而来,繁复的百水裙迅速被江水浸透,带着她沉沉往江底坠去。

又是如桑府中一样的场景。

不知谢钰是否又会在病榻前唤她回头。

折枝这般朦胧的想着,腰间却倏然一紧。

沉重的水面往两边破开,眼前复又现出明亮的天光。

久违的空气再度涌来。

“萧霁的人中有我的内应。明明再等上片刻便好。谁让你投江——”谢钰的长指紧紧握在她的腰间,语声低哑。

折枝伏在他的肩上,呛出几口水来,杏花眸里凝起水烟,滚烫的玉珠与冰凉的江水一同从她的羽睫上连串坠下,落在他本就湿透的襕袍上。

“哥哥,是折枝输了。”

她哽咽着重复:“是折枝错了。”

谢钰止住语声,沉默着抬手,徐徐替她拭去面上泪痕。

折枝的泪水便顺着他的指尖坠入掌心中,烫得灼人。

他低低叹了一声,将寒凉的长指轻覆在折枝的杏花眸上,遮蔽了她的视线。

‘放箭。’

他抬手,无声对暗卫们下了指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