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庆功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秋芜低着头, 视线扫过墨迹新鲜的“贵妃”二字,不由有些模糊。

她看得出来,这字迹是元穆安亲手写的, 难得他拟旨未让翰林院的学士们代劳。

贵妃, 也的确是他这个太子对她这样一个毫无家世可言,甚至还会被人诟病的罪人之女极大的破例了。

今日封良媛的消息已传出去,恐怕已经引起朝臣们私下的猜测和议论了。

她说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何种情绪, 若说全无触动, 自然是假的,但除了有几分感激外, 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酸。

他总是不明白,她祈求的只是他能付出几分真心, 将她放在与自己同样的位置对待。

就像她幼时记忆里的父亲和母亲一般, 不论身份地位如何,始终琴瑟和鸣,恩爱如一。

只是他一直无法理解。

他的喜爱,哪怕是对她好, 也总带着一分施舍的意味。

她虽然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宫女,平日做小伏低惯了,却如她的名字一般,内里带着韧劲, 怎么也不肯放下心里的那点执念。

元穆安紧挨着坐在她的身边, 侧目不眨一眼地端详着她的表情, 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上次, 他要封她为昭训时, 她想也没想, 便断然拒绝了。

那时他觉得名分不重要, 给了太高的,反而让她成为外头臣子们的眼中钉。

可后来他明白了,她终究是在宫里过日子的人,宫里的这些人与她日夜相对的,他们的话才是最容易影响她的。

至于外头的大臣,他一力挡着便是了。

如此,他已给了她除正妻以外最好的一切,她应当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不领情了吧?

想到这里,他甚至感到有些忐忑。

秋芜对上他闪烁着光点的眼眸,竟觉得看出了几分落寞,不由想起方才听外面的宫女们说起皇后娘娘似乎来过东宫。

谢皇后那样的性情,只怕母子间又是剑拔弩张。

她嘴唇蠕动,终是没再说拒绝的话,而是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殿下如此抬举,奴婢受之有愧。”

只是“受之有愧”,却不是受不起。

元穆安神情一怔,随即露出掩不住的笑容:“无碍,都是我的意思,与你无干,你只管心安理得地受着便是。”

他说着,将手里的卷轴收起,当着她的面放进床榻边的一只匣子里。

秋芜笑了笑,看着他脸上少见的越发明朗的笑意,顿了顿方开口:“殿下,奴婢记得——”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握住手:“你如今是东宫良媛,不是宫女了,不用再自称奴婢。”

秋芜抿了抿唇,颇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拂他的意,改口道:“妾记得,上次去探望七娘时,七娘说过,过一个月就能出狱,如今时候已到,不知是否要放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了?”

她到这几日才明白过来,原来七娘在荆州跟的那位郎君就是谢柘的侄儿谢庄彦,元穆安让七娘留下,便是等着查谢氏一门时,用她的供词再添几条罪状。

徐将军当众告发之事,多是公事,顺藤摸瓜往下查,牵出来的也多是公事,而七娘的事,则多涉私德。

大燕的官员,不但于公事上受御史台的监察,私德亦至关重要。

元穆安将其两边都落了罪,方能让谢柘无转圜之地。

如今事了,也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元穆安点头:“她那桩案子,就这两日便要收尾,今日她们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大牢,回先前的居所暂住,过几日,便可带着银子与新的身份文书自行离开。”

“先前在宫外,七娘对妾多有照拂,如今她要离开,妾有心亲自去送一送,求殿下允准。”

一听她说要出宫,元穆安便下意识蹙眉。

九月初二,她生辰那日,就是这般,说要去昭宁寺上香,结果就趁机跑了。

这一次又要出宫,难道要故伎重施吗?

秋芜见他迟迟不应,又说:“殿下,妾只是想送送她们罢了。七娘是个性情直爽的娘子,娇娇更是跟着妾学过几日识字,她们要走,将来只怕再也见不到了。殿下若不放心,大可多派些人跟着。”

她说着,有些倔强地低头咬住下唇。

元穆安因她方才态度的转变正觉欣喜,又见她如此,想了想,到底压下了心中的狐疑,点头道:“好,想去便去吧,到时我让刘奉带人护着你。”

果然还是留了心眼。

秋芜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谢。

……

谢柘的案子还未判下来,归德中郎将谢明徽的案子却已了结。

如此,此次北征大军中的功与过便算明了,礼部与太常寺即刻依元穆安的吩咐,于兴庆宫中设下庆功大宴,除却有功的将士们外,遍邀王公贵族、文武大臣。

临近年关,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一场欢宴席却让宫里俨然增添了一丝祥和喜悦的气氛。

皇帝元烈有名无实,仍旧带着自己的诸多嫔妃留在太液仙居,不曾露面。谢皇后也称病不出,也不知是仍在为谢家的事与元穆安争一口气,还是当真心灰意冷了。

倒是秋芜如今成了良媛,是元穆安身边唯一一个已有名分的女子,在元穆安的示意下,也要一道赴宴。

他生怕宫女的出身会让她在旁人眼里不够分量,有心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让众人都见到她妥帖沉稳的处事。

可秋芜当惯了宫女,即使近来一直住在清晖殿,再不用像从前一样处理殿中琐碎的事情,也始终没将自己当过主子。

如今忽然穿上华贵的衣裙,戴着从前不敢戴的镯子耳坠,她感到十分不习惯,站在铜镜前左右打量了许久,莫名有些不敢出去。

直到竹韵在一旁提醒时候不早,再不去便要晚了,她才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挺直腰背,跨出清晖殿,朝举行大宴的含元殿行去。

时至傍晚,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一路吹得人脸颊生疼,到近含元殿处,方觉缓过神来。

偌大的宫殿,设与三重高台之上,东西长约三十丈,南北宽约十二丈,能容纳千人。高台之下,排布着纵横交错的竹管,自沟渠中引水烧热,流淌于竹管之中,将整座大殿烧得暖融融,宛若春日。

此刻,殿中的食案、坐榻、瓜果、点心等齐备,不少王公贵族已早早落座,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寒暄问候。

秋芜才踏进殿中,便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起初,众人因未曾见过她,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从她的衣饰上暗自猜测,直到有小太监在一旁提醒,周边离得近的十几人才恍然大悟,纷纷弯腰行礼。

良媛乃正三品,而依大燕的官制,二品以上官员极少,几乎都是年长之后,上书致仕时,皇帝另加,抑或是死后追赠,是以他们几乎都要向她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