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火车上的交锋◎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封登舟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厉浩的呼吸声、柴志强的鼾声、隔壁有人磨牙的声音……因为夜晚的静谧而被无限放大。

封登舟蹑手蹑脚地走过柴志强身边,一只脚踩在散乱的鞋子上,差点摔了一跤,气得轻声咒骂了一句。

这一声咒骂似乎惊动了下铺熟睡的人,柴志强的鼾声停了下来。

封登舟只觉得一颗心差点荡到谷底,整个人差点吓掉了魂。

“呼——噜噜——”仿佛卡了磁带的录音机突然修好,鼾声又接了上来。封登舟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猫着的腰这才挺直了一些。

明明只有两米距离,封登舟却觉得漫长无比,似乎走了一个晚上。

好不容易摸到餐桌旁,弯腰下去碰到一个硬物,手感粗糙,正是装兰花的木箱子。左右摸索一下,左边那个稍大,应该是装“绿荷”春兰的。

封登舟一点一点地想要搬运木箱,努力要将它翻个个儿。柴志强那个傻子不是说了吗?别的都不怕,只怕倾覆颠倒。

四周封得再牢靠,泥土却无法固定。颠倒过来之后,泥土倒出来,根系还能完好么?

计划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封登舟没有想到,木箱子会这么重!

林满慧与冯英在上铺亲眼目睹之一切,听到封登舟粗重的喘息声,看到他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搬动这口箱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铸铁底座、钢丝笼子,再加上花盆、泥土,恐怕有五十斤左右的分量。

郑采辉是干惯农活的苦孩子,他提口箱子都那么艰难,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学教授,想将放在平地上的箱子搬起来颠倒?可笑!

林满慧冲冯英点了点头。

冯英右手微抬,一颗花生米自指尖飞出。

汗水从额角不断流淌,封登舟折腾了半天也没能如愿,正准备放弃,忽然头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阵剧痛袭来,本就做贼心虚的他再也控制不住。

刚刚将木箱子搬起半截,手一松,箱子重重砸在脚掌,“啊——”地一声惨叫,从他喉咙里传出。

他的身高中等,站直时头正与中铺平齐。周杨与郑采辉同时惊醒,一抬眼看到眼前一个陌生人影晃动,当时便叫了起来:“有小偷!”

有小偷?

八十年代银行卡还没有推行,更不用提信用卡、支付宝、微信,异地存取很麻烦,所以出门都会带现金。卧铺睡觉的人一般都不敢睡得太死,值钱的东西枕在头顶、或者抱在怀里,就怕有小偷把安身立命的钱给偷走了。

这一声喊,顿时惊动整个车厢。

大部分人都跳起来检查自己的财物,一时之间纷纷乱乱,乘务员拉亮了车厢里的灯。

众人涌到21号座位,封登舟在众目睽睽之下急得满脑门子都是汗。十指连心啊,脚趾头被箱子砸中,痛得简直喘不上气,半天才缓过神来。

周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对厉浩告状:“老师,就是他偷偷站在我面前,鬼鬼祟祟的,肯定是小偷。”

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封登舟慌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小偷。”

林满慧与冯英相视一笑,看他一个人表演。

岗村次野披着件外套跑过来,矮矮的个子,后背披着件长外套,看着像背个布袋子的小老鼠一般。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岗村次野到底老奸巨猾,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编了个现成的理由出来:“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封教授与柴教授是大学同学,上车之后还聊了半天的。只是半夜被柴教授的鼾声吵醒,封教授就想过来提醒一下,帮他翻个身,免得扰到大家休息。”

脚趾头痛得冷汗直流,封登舟悄悄将脚掌挪开,后跟着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道:“是的是的,我和柴志强是大学同学,以前睡一个寝室的时候就听过他的鼾声,火车上一听就是他。吵得实在睡不着,想过来捏一下他鼻子。哪知道不小心踩到鞋子,就发出了声音,把中铺的人给吵醒了。黑灯瞎火的,误会了、误会了。”

柴志强听封登舟说起自己的鼾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个,不好意思了。我打起鼾来的确有点响,吵到大家了,抱歉抱歉。”

车上的乘客听到这个奇葩的理由,都有些半信半疑。

“哪有半夜三更走过四、五个座位去捏人家鼻子的道理?”

“赶紧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教授?大学教授做的这个事情,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唉,他们互相认识,不管不管,赶紧再睡吧,明天六点我就得下车呢。”

乘警仔细询问一番,让大家检查一下行李都没有丢失,这才把封登舟放了回去。

封登舟回到自己座位,赶紧脱下鞋袜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冷汗流得更狠——半个大脚趾都发乌了,指甲淤血,全变成了黑色。

“那箱子太他妈重了!”

“一群混蛋,把老子当小偷?”

脚上剧烈的疼痛感一抽一抽的,只怕是趾骨断了。封登舟脸胀成了猪肝色,嘴里不停地发泄着不满。

“八格!”岗村次野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钻进被窝,骂了句日语。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21号座位上,厉浩与柴志强检查完兰花,确认没有问题,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柴志强半夜被吵醒脑子有点懞,半天才反应过来:

唉呀,我跟封登舟大学里不是一个寝室!

柴志强把这话跟厉浩一说,厉浩白了他一眼:“他都能半夜里摸到我们这里来,还有什么谎话不能说?你就算告诉乘警这话,他也会说是听你大学室友说的。好在我们什么损失都没有,以后小心点就是。”

柴志强耷拉着脑袋,脸色有点难看,坐在下铺半天没有吭声。

厉浩对他说:“你大学同学、还有那小鬼子心眼多得很,我们和他们是竞争对手,你别傻乎乎地上当受骗。”

柴志强还是有点不信。大学同学情谊深厚,在十七、八岁最纯真的年龄里,一起爬山一起学习,一起打球一起聊天,当年他与封登舟关系很好,曾经勾肩搭背互诉心事。

他乡遇故知——这不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么?怎么到了这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厉浩提高了警惕,柴志强半信半疑,第二日封登舟一瘸一拐地过来叙旧,场面就有些尴尬。

坐了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心神俱疲。绿皮火车里气味并不好闻,人挤人,眼看着终点站到达,众人全都欢呼起来。

“耶!羊城到了。”

“妈呀,终于到站了,我膝盖都坐酸了。”

“快快快,把行李拿下来,准备下车。”

林满慧斜背一个军绿色挎包,冯英拎一口皮箱。周洋与郑采辉各提一口木箱,厉浩与柴志强则拖两口行李箱,站在狭窄的通道中,做下车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