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2/4页)

裴渡刻意而僵硬地发出了两下笑声,笑得却很难听。

感觉不到任何快慰,好像心脏有块肉烂掉了,蛀空了,牵刺得他的脑海一阵阵地胀痛。

这不可能,他已经赢了。不管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对他的区别,也只在于赢得多还是赢得少而已。

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对,他这一定是……高兴过头了。

裴渡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蹲了下来,展臂抱着自己。手抵住了脖子,摸着那枚玉坠和两颗小金虎。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稍微地抵御住那种无孔不入、让他手足无措的恐惧和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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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在这间废弃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在很多年前,他决意要杀掉和董邵离沾亲带故的所有人,连狗也不愿放过,如此方能解恨。

如今,秦桑栀死了。那个可恨的秦跃,还活在世上。

按道理,裴渡应该尽快处理好秦桑栀的尸体,治好肩伤,去弄死秦跃。结束了这堆破事后,再换个地方,逍遥自在地过活。

可不知为何,裴渡就是不想动,每日就守着一具尸体。

人死以后,若是置之不理,按照自然规律,不出数日,尸身就会开始腐化。

但魔修之所以为魔修,就是因为他们能弄到一些违背法则的东西。

早年,裴渡在各处游历时曾得一物,名唤灭明珠,约莫人的黑睛大小。将它置入尸身舌下,即可延缓腐化,甚至能保存尸身好几十年。

或许,还是因为不肯死心,抱着一丝“秦桑栀不喜欢他,绝情蛊也没发作,她只是偷偷练了龟息气功在假死”的心思,裴渡将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将这颗珠压进了她的舌下。

死人没有感觉,也不会疼。裴渡拉开她下巴与舌头的动作,却轻柔得仿佛怕弄疼她——尽管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份毫无意义的小心翼翼有多可笑。

放妥了灭明珠,裴渡用布巾给她擦干净了脸和脖子,就蹲在旁边,专注地看着,慢慢地,又笑了起来。

除了脸颊苍白了一点,和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多大不同。

无奈,延缓腐化之法不比复生,生和死的差别,还是太大了。

这座客栈又破旧又漏风,秦桑栀或许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才过了两日,她的脸颊就开始沾上灰尘了,肌肤也被风吹得有点干燥发僵了。美丽依旧,却不复生前的柔软鲜活。

仿佛是在迫使裴渡面对他不愿承认的现实。

裴渡给她擦脸的手微微发着抖,可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若无其事地做完了一切。

他的肩膀越来越疼,双手也有烧伤的地方,需要伤药去治。但泸曲主城如今正在戒严,有进无出,秦家小姐家中失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去主城不安全。裴渡也不敢抛下尸身去太远的地方。所以,习惯性地对满身伤置之不理。可在某日,他忽然想起来,以前的自己只是被蟹壳扎到手指,秦桑栀也会紧张地拉他去包扎。一下子,那些麻木的伤口好像突然一起变疼了——因为被娇惯过,才会叫嚣着不满现在的待遇。

不光是被捅伤、烧伤的地方在疼。近些日子,裴渡总觉得心脏很闷。有时候,他深夜辗转反侧,大半边身子都疼得抽搐,经常睁着眼,侧躺着,瞪着床的方向,直到天亮。

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瘦了一圈。

裴渡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恼火地运转了几周灵力,也没发现身体内部和金丹有什么问题。

可那种绵绵不息的空虚和痛楚,就是一直断不了。

某日,裴渡醒来时,觉得头很疼,脸颊滚烫,才意识到自己发起高热了。

他终于找了荒郊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向他们买药。回程时,在林间小路与几个村中妇人擦肩而过。裴渡忽然想起了什么,拦住了她们。听不懂她们的乡音,他就比划手势,有点笨拙地买了一堆女人涂脸用的香膏。

除了买香膏,裴渡还弄了点修补房屋的材料回去。糊上了破掉的窗纸,还修好了门。这样的话,他出门时,就可以锁起房间了。

不仅如此,他还重新铺了床。把秦桑栀躺着的那件他的外衣,换成了正儿八经的干净暖和的被褥。

蹲在床边,认认真真地给她脸上干燥的地方涂上香膏。再坐在烛火下,托着腮看她。

听说,龟息气功,最长只能保持七七四十九天。

裴渡从来没听说过她练过这种东西,但他刻意让自己忽略了这一点,固执地抱着一份荒谬的希望——最近他的心脏老是痛,吃药、运转灵力调息也没用。也许,只要等秦桑栀醒了,弄清楚“她究竟喜不喜欢他”这个问题,问她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自己就能不药而愈了。

这么一想,裴渡的心情就诡异地好了几分。

对四十九天后的结果翘首以盼,在闲下来时,裴渡除了照顾一具尸体,给她擦脸、抹香膏,就是研究那日的青铜法器。

这个法器,可以让裴渡随机地看见身边人遇到的事,以血为媒介,即可触发。只不过,触发是有间歇的,不能一直用——这还是裴渡一次次地用自己的血去尝试,摸索出来的规律。

裴渡隐约觉得自己不该沉迷这玩意儿。可他完全控制不住。

这个青铜沙漏,并不是每一次都让裴渡看到指定的人。

虽然裴渡告诉自己,他只是无聊,不是为了看见活着的秦桑栀。但若进了幻境,看见的不是她,那天醒来,他又会极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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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等到了四十九天后。

那日,裴渡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从白天到黑夜,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耐心地等着床上的人睁开眼。

但所谓的“假死复活”,本就是毫无根据的推论。

枯坐到了翌日天明,他期盼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裴渡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起身,双腿已经麻了,可他不管,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翻来覆去、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把日期又数了一遍。

没有错。

四十九天已经过了。

秦桑栀没有假死。她就是死了,早就死透了。

一天一夜,枯坐至今,一无所获。裴渡饿得恼火,就提着一个木桶,去溪边捉鱼。

这些日子,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不管吃什么,舌头都淡淡的。本该多放点盐,但裴渡却诡异地保持了以前和她一起捉鱼时的习惯——以前是因为没盐,不得不吃没滋没味的鱼。如今是什么都有了,也要刻意守着过去的习惯。

一月,泸曲附近已经下起了雪,应该快过年了。

荒郊的河流也结了一层薄冰,鱼在底下游得很慢。裴渡孤零零地坐在河边,生了一个火堆烤鱼,看见鱼皮已经烧得金黄金黄,渐渐心情又好起来了,保持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