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6页)

太子和莫惊春都是敏锐之人,心下登时泛起不祥的征兆。太子三两步跨出门去,立在门口回望,“夫子,你也去。”

他语气之果断,就连莫惊春都来不及细思,便立刻跳起来跟在东宫一行人的身后。

没有先前危险精锐的侍卫跟从,跟在太子身旁的都是以往东宫的侍从,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太子之前的欲狂疯癫是在梦里。但是此刻一步步赶往长乐宫的惊慌,却是难以消弭。

刘昊向来稳重,最近两次失态,都是在劝学殿。

而每一次,都与永宁帝醒来有关。

只是上一次是好消息,这一次……

长乐宫的宫人进进出出,太医们在偏殿聚着如丧考妣。再多的汤药灌下去都无济于事,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多的拖延也是痛苦。

他们今日一直在商议,直到午时,他们绝望地发现即便再拖,也只能再拖上几日的时候,一直安静不说话的老太医拍板下了决断。

施针。

老太医不是太医,他是御医。

只是永宁帝喜欢这么叫他,宫内上下,也便称他为老太医。

老太医的医术是太医院的顶尖,他说施针,那便是施针。

“可这一针下去,陛下虽然会醒,却也……”

有机灵的太医心下惶然。

老太医面沉如水,亲自入殿施针。

他自是知晓其中的危险,只不过帝王早早就将这事嘱咐于他,“到了回天乏术之时,再替寡人争得片刻清明罢。”

等永宁帝看到老太医满头大汗立在床边收针的时候,他便知道时辰到了。

他动了动,居然还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浑身上下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舒适有力,在宫人端来汤粥时,他还吃下了几口。

皇后是第一个赶到的,第二个是太子。

永宁帝抬手招了招,笑着说道:“站那么远作甚?”

宫外的皇子与宫内的公主纷纷赶到,哭作一团,并有接了旨意口谕的王爷重臣们纷纷入宫,不多时就将整个长乐宫正殿都挤得满当。

莫惊春的身份本来不够出现在这里,甚至顶多站在外头的明堂,却因为是太子带他过来,不得已站在了次间与梢间的交界,隐约能够看到坐在龙床的永宁帝,与底下跪倒一片的皇子皇女,还有好些躬腰立着的王爷老臣。

闹哄哄一团,仿佛这不是人间之悲哀,而是最大的利益场。

哭声里,挤满了荒芜的情绪。

“够了!”

暴戾的声音惊起,梢间气氛猛地一沉。

是太子。

太子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如同一道隐入黑暗的影子。先前他一直不说话,整个寝房只能听到无尽嘈杂。

永宁帝站了起来,甚至不用人搀扶就能自己走动,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淡淡说道:“该说的事情,我先前便已经同诸位言明,日后大统交给太子,我很是放心。”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停在某几个老臣身上,而后才慢慢地朝着窗边走。

莫惊春心下一跳,他站定的位置正好是在窗边。

永宁帝看了他一眼,温和一笑,去推开了窗。

永宁帝果然和太子是父子一脉相承,总有些细节让人恍然发觉他们果真血脉相连。他看着窗外晴朗的天色,“好天,好景。”

他叹道。

“我去后,百姓不必服丧,再三日,便不必禁乐禁屠宰。一切从简,随他们去罢。”永宁帝哈哈大笑,“我这般人已经侥幸活得这把年纪,便不必给活人添乱了。”

他朗声大笑,背手望天。

而后,永宁帝仿佛慢慢坐倒了下来。

莫惊春一惊,立刻伸手去扶。永宁帝的身体软绵绵地栽倒在他怀里,却沉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抱不住他。

耳边有各种尖叫乱声,莫惊春却只感到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人只要还清醒着就不可能浑身泄力,这般冷硬沉重的感觉,唯有……他的手指停在永宁帝的鼻间,与另外一只冰凉的大手几乎同时顿住。

倏地,那大手抽了回去,像是神经质颤抖了一下。

莫惊春慢慢看去,正是太子孤寂冷漠的眼,他仿佛看到无尽浓黑里的一点猩红,下一刻太子别开脸,冷硬地说道:“父皇宾天。”

短短四字,他说得又轻又快。

莫惊春却觉得仿佛用尽了公冶启所有的力气。

猛然爆发的哭闹与吵杂声一处,这时候就连太子也没说什么,只是回身亲自将永宁帝抱起,再重新安放到寝床上。

皇后哭得不成模样,被凤仪女官勉强扶住,正抚着胸口生疼。

下头的宫妃皇子皇女更不必说,倒是真情流露。

永宁帝这个人或许算不得公正,但是对后宫内外倒是都惦记着,除了最疼宠的太子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没落下,就算是无子的宫妃,每年年末也会派夏泽去送些年礼,年年没忘记。

太子给永宁帝换过衣裳靴子,看着他死白脸上还残留着笑意。

就连死前最后一番话,也是记着旁人。

公冶启闭了闭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崩裂,却又茫然不知是何物出闸。

“丽嫔呢?”

皇后这话就跟利箭一般划破长乐宫的吵乱。

许伯衡脸色一冷,一下子从地上站起身,四顾周围发觉当真没有丽嫔的身影,甚至连大皇子也无影无踪。苍凉与悲哀之色自他眼底一闪而过,他当即再跪倒在太子身前,“陛下——”

众人一惊,而后反应过来,许伯衡叫的是公冶启。

永宁帝驾崩,太子继位。

这声陛下,已经象征着交替。

“陛下,还请陛下从悲痛中醒来,快快点兵戒备!丽嫔与大皇子不在殿内,怕是起了作乱的心思!”许伯衡语气极快,厉声说道,“丽嫔在后宫并无权力在手,大皇子优柔寡断,老臣斗胆怀疑,是臣子许博参与其中!”

许伯衡此话一出,满室俱静。

谁也猜不到许伯衡如此果狠,在觉察出不妥后立刻抽丝剥茧,言语间丝毫不在乎丽嫔为他女,许博乃他亲子,大皇子更是他的亲外孙!

然更为森然的是许伯衡话里的意思!

公冶启立在寝床前,转身看向许伯衡。

“他让孤信你,那孤便信你一回。”他神色冰冷,锵地一声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柳长宁何在——”

柳长宁是柳存剑之兄,是宫城宿卫的禁军统领。

寂静无声。

公冶启露出个森冷的淡笑,“很好。”

长乐宫外,本就有禁军拱卫,他跨步出去时,正看到胳膊带血的许博立在前面,而丽嫔等人就在无数宿卫之后,与禁军相持。

人数悬殊,更显诡异。

公冶启一身黑袍,在风声里卷起了飞扬的弧度。

压根无需多言,莫惊春便听到了金戈铁器划过,长乐宫内的人挤作一团,先前是悲痛,眼下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