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月下小谈

“多谢你,红玉姐姐。”裴观烛弯起眉眼,从红玉手中接过软塌和锦被。

“无事,这都是我应做的。”红玉温声道,她笑着,笑容出自真心,轻轻吸进一口气,那是裴大公子身上的味道,是少年公子身上的味道。

裴大公子和宫中几位皇子,和偶尔会遇见的护卫,和皇帝,都不同。

每次他过来,红玉就会从心底感到一阵极为心悦的高兴,事实上,只要能像这样服侍在少年身侧,端茶倒水时听他声音温柔的说一句‘多谢你,红玉姐姐。’红玉的心,就会从内而外的感受到欣喜。

“啊,这里就由我来吧。”

红玉见裴观烛抱起锦被和软塌,正要过去搀扶那个坐在地上,被少年身子遮挡住一半面孔的少女,忽然被挡住。

裴观烛十分自然的挡到少女身前,只露出少女片张衣角。

红玉微顿,抬起头,身子猛地一顿。

少年的眼眶瞪得很大。

“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我......”红玉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传进耳朵,“扶......扶夏——”

“用不着,”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是红玉从未听过的僵硬,少年一点点牵扯起唇角,弯起眼睛,但一双瞳仁儿漆黑,不带一丝一毫往日的温柔,“不需要的,红玉姐姐,这里有我,你很辛苦,而且应该还有其余事要做不是么?快些去忙自己的事吧。”

“好......好。”红玉点了下头,赶忙转身离去,脚步第一次显出杂乱无章的快。

裴观烛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原本橙黄色的日头逐渐变暗,少年半张面孔陷在阴影里,漆黑的瞳仁儿眸底泛着清浅的亮,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某种价格高昂的琉璃制品。

“小暑,小暑,”少年动作优雅,无声将抱着的锦被和软塌放到干净的地面上,指尖碰上少女的脸。

夏蒹微顿,她领口的节带被扯松了,正坐在地上费力的系着,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一双苍白的手便伸过来,抵开了她的手,帮她系好了节带。

“好了,”他紧了紧小扣,夏蒹有些呼吸不畅,刚要站起来,便觉他冰凉指尖掠过自己下巴。

“唔!”夏蒹头忙往后,她可受不了再来一回了。

“哎呀,”少年低低笑出声,展开手掌给她看擦着晶亮和一丝薄血的指尖,“只是帮夏蒹擦了一下而已。”

“哦......”夏蒹紧紧皱着眉。

“嗯,”裴观烛弯着眼,漆黑的瞳仁儿看着她,“夏蒹,你能感受到吗?”

“什么?”夏蒹看过去。

“感受到,我现下真的很开心这件事,”少年蹲在她面前,腰身挺直,手肘搁在双膝上,双手托腮,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额头上的棉布,还是因为他当下和孩童无甚差别的表情,夏蒹与他对视,方才那点怨怪他过分忽然的委屈,忽然就少了很多。

“夏蒹和我是一样的,”少年弯眼,瞳子像落在水中的黑曜石,“咱们是一样的,所以,晚明会保护你,永远不会让那些魍魉抓到你。”

安静的茶室内,有缕缕如线一般的香萦绕往上。

夏蒹看着头顶如纱幔帐,大脑都在犯昏。

——魍魉。

她闭上眼睛,指尖微微攥紧,又被她放开,视线一片漆黑。

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妖魔鬼怪?

但落在裴观烛口中呢?

他大抵到了如今,还是觉得这世间的人都在欺负他。

欺负他,将他关起来,那些人在他眼中,是‘魍魉’,而在他的观念中,他觉得自己到了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是有可能会被‘魍魉’抓起来吗?

怪异的难过蔓上她心头。

夏蒹昏昏沉沉,思绪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梦里,再醒过来时,自茶室半敞的窗棂外透出的天色已经暗极了。

夏蒹眼神怔了片刻,蹭一下从小榻上爬了起来。

坏了!

她忙穿上鞋往外去,刚打开门,秋风便裹挟着院外一阵人声喧嚣递了进来。

夏蒹手扶住门板,微微愣住,还没来得及往声源处的方向寻,便觉有什么东西拽了拽她垂下来的衣摆。

“啊!”

夏蒹短促叫了一声,垂下头,少年一手抱着一盏早已熄灭的宫灯,另一只手攥着她衣摆,临近十五夜,天气颇好的缘故,月亮也极亮,少年肤色森白,眼睛眯着笑起来,显得有些惺忪。

“晚明?”夏蒹忙蹲下来,摸过他的脸,一片冰凉,“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这里等待你,”他侧过脸,亲昵蹭着她的手掌,“但却不小心睡着了,我好困啊。”

“困?”秋夜较凉,夏蒹另一只手担心的摸了摸他身子,但也摸不出什么,他身子一贯就不带什么活人该有的暖和气,“你......你进来跟我一块儿睡呗?”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眼睛看向前方,“跟夏蒹一起睡,会睡得太熟的,那样不好。”

“怎么还会睡得太熟......”夏蒹怨怪的念了句,忙过去抱住他身子。

“会的,夏蒹身上很温暖嘛,”他声音显得很静,却又不失亲昵,“而且,屋里的熏香是安眠的,这样的话,我一定会睡得很熟的。”

指尖一顿。

夏蒹直起身来,“安眠的?你在我屋里放什么安眠的熏香?”

裴观烛眼珠转到她身上,笑眯眯站起身,“嗯......因为,有事情需要瞒着你嘛,我拜托了姨母给夏蒹准备的。”

“来呀?”

少年的手伸过来。

夏蒹心里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什么,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被他紧紧攥住。

“夏蒹又不开心了,”他眼睛看着前方,“我好像又做错了事情。”

“我......”夏蒹皱紧眉,“也没有。”

就是有些浅浅的膈应。

“但夏蒹的不悦因我而起,而我对他人的喜怒哀乐可以很清楚地感知,但却对缘由究竟是为何这点愚钝不已,”裴观烛看了她一眼,浅浅笑着,“夏蒹也从不会与我说。”

他声音始终很静,裴观烛的声音总会给人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月色沉静时。

“我......”夏蒹看向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她确实很少和别人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因为什么而开心。

而遇上裴观烛之后,因为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一开始的时候,和他说什么,他也只会说自己想要说的,并不会解答夏蒹的任何问题,就导致她更少会和裴观烛提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几乎从来不会和裴观烛提有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

“我......”夏蒹表达有些费力,“我知道了,我刚才是因为,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下安眠的熏香,我知道我生气的很奇怪,但是我其实今天一直在一种不安感里,我平常是不会那么犯困的,当我察觉到我睡在你身上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想到你会给我下安眠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