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上天注定

裴观烛鲜少会在她面前这样低姿态。

夏蒹惊讶他说的这句‘可以吗’,这惊讶大过对方用自己的头发给她编了个脚踝绳,片晌才接过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编这个。”

银铃微响。

裴观烛看着她弯起眼,被剪断的发垂落在耳侧,夏蒹视线看过去,她记得那里,藏了一块裴观烛的疤痕。

“秋夜寒凉,夏蒹先进去吧?”少年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兴许是苍白皮肤映衬,他漆黑的眼仁儿显现出一种诡异的暧昧,“在屋中等候我片刻,我有东西想要贴。”

夏蒹看着他自衣襟里拿出一沓黄色符纸,他微微笑着,手掌托着这沓黄纸,空出一只手的指尖夹起最上面一张展示给夏蒹看。

上面是猩红的字,画着夏蒹看不懂的字。

夏蒹纳闷,“这是什么符啊?”

“姨母赠我的,大抵是护家宅平安的吧。”

*

符纸被秋风吹起,又被一只苍白的手摁回去,严丝合缝的贴到灰白的墙上。

指尖碰上冰冷的墙面。

裴观烛踩在高凳上,微微顿住,看向指腹上未愈的伤口。

*

“这些符纸你要用自己的血来画。”

留着花白胡子的玄之子,将一沓空白黄纸交给他。

“若对方真如你所说,是难以辨别,不知目的的大妖,光这一沓用指尖血来画的符,大抵也拦不住它离开。”

“那该如何是好?”

“快去拿弯刀剪来,这一切都得在白天准备才行,快去。”玄之子对小徒弟道。

“是......是!师父!”

小徒弟点头,忙去里屋拿弯刀剪。

裴观烛看着他离开,正要端起桌上给他准备好的匕首,玄之子的手伸过来,抓起他一束发丝。

“你得用沾了你血的头发,给她编个绳拴住它,”玄之子的眼睛盯着他,“这是我祖上,曾在广陵遇富商,听闻那富商便是抓了个能招金的金蝉奴,用这个方法将那只金蝉奴的脖子绑起来,将其永世拴在屋子里才得千金万贯的。”

“脖子?”裴观烛微微皱起眉,“不能戴在其他位置么?”

玄之子盯他片晌,“可以,但肯定不比绑在脖子上,妖怪机警,本身符绳就是用你的血跟头发丝做的,你若是命硬,这符跟绳便可能栓得住它,你若命比纸薄,那它可就挣两下便跑了,我看你这样,也不像个命格旺的跟黄泉火似的浇都浇不灭的,裴公子,你别嫌我话多,你可不要让那女妖迷了道儿,我得先跟你说清楚,你给它绑起来,逃跑了,受伤的可不是它。便是有这些符在,它若是逃了,伤的也定不是它,因为这些都是用你的血写的,绳子也是用你的头发丝跟血编的,它若是要跑,要挣脱,受不到丁点儿老天谴责跟肉身伤,反倒是你,疼只会疼在你身上,若是它真跑了,你怕是半条命都得虚没了,而且它若是戴上了你的头发丝跟血编的绳,就是跑了也有办法要你的命,你是能给它挡灾的,你能明白吗?”

*

“好呀。”

符纸被少年的指尖捻着,牢牢贴上墙面。

符纸上,猩红的字迹在红色的灯笼映照下,显得妖冶至极。

甚至凑过去,还能隐隐从一片香火味中,闻到里面藏着的血腥气。

少年的唇角高高翘起,红色的光晕映上他的脸,在这片暗淡光下,少年眯着眼睛,神情显出一种极为痴迷的幸福。

“好呀。”

最后一张符纸贴完。

裴观烛的眼睛,定定看着一张又一张,中间隔着较大间隔的黄纸围满整座宅子,将受伤的那只手放到自己不停跳动的心口。

这种感觉......

就像是,为他和他的夏蒹,亲手建造属于他们自己的笼子一样。

黄纸上,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上面。

裴观烛的眼睛盯着,笑容极为幸福,就像在看着自己的终生信仰。

“夏蒹,”红色的光晕下,少年弯起眼睛,漆黑的瞳仁儿也被红光映亮,“为你,晚明甘之如饴。”

*

木门被推开。

夏蒹坐在床榻上正等他,听见门开,探头看出去。

少年站在门槛前,面无表情往屋里扫视一遍,直到见着她,才弯起眼睛。

“我当你在主堂,”裴观烛道,“原来夏蒹回屋了。”

“嗯,晚明不是说让我在屋里等你么?”

夏蒹没下床榻,看着他走进来站到她床榻边。

“是不是饿了?夏蒹。”

“还好,我想等晚明回来一起吃,”夏蒹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有些许说不上来的怪异,“你饿了吗?要是饿咱们就先去主堂。”

她说着话,手臂撑住床榻就要起身。

“我不饿,”裴观烛挡住她,弯下腰看着她,“我不饿。”

“......哦。”

“给夏蒹的踝绳在何处?”他道,“先给夏蒹戴上,戴好了咱们再去主堂”

夏蒹总觉得古怪,手指了指对面的紫檀木桌,“就在那上面放着呢,我觉得贵重,不敢乱摸它。”

“贵重......啊,”他声音显得有些迟钝般,眼睛定定看着她,“夏蒹真的是觉得,它很贵重,所以才将它放得这么远吗?”

“对啊,”夏蒹纳闷了,“那不是用你头发编的么?你头发那么漂亮,为了编这个都给剪了,可不是贵重物品么?”

少年漆黑的眼仁儿盯着她的眼睛。

夏蒹皱起眉,“干嘛啊到底!今天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我觉得东西贵重搁在桌上不想放在床榻上怎么了啊!”

“无事。”他微微抿起唇,过去拿起那条黑色挂银铃的踝绳,坐下来。

夏蒹感受到脚边的床榻微微陷进去,屋内点着宫灯,桌上也有烛火摇晃,夏蒹心里没由来觉得不爽快,方才等他很久穿着的秋裳还在床榻上扔着,她心里有气,脚一登,直接压在少年腿上。

“给我戴上!”

裴观烛:......

好半晌,没人说话。

夏蒹的感觉就好像一拳头打上块棉花,心里不爽的,“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出去一整天就算了,回来半句也不问问我等了多久,也不关心我吃没吃饭,忽然就给我送礼物,一阵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裴观烛猛地看过来,眼眶瞪的很大。

夏蒹看他这副模样,登时坐起来,气的心口都喘大气,“果然!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就说怎么这么蹊跷!我说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心虚!”

“我、夏蒹我......!”裴观烛感觉心都一瞬间落到谷底了,恐惧爬上他的脸,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我、夏蒹、夏——”

“行了,”夏蒹皱紧眉,“你是让你姨母逼着去的?”

“什么?”裴观烛的心还没从谷底捡回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着少女面容娇态,气的拽住他衣袖,“我问你!是你姨母逼着你去的?”